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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安

    帝国首都拉伦塔的天气自从今年年初伊始,就一直不怎么好,先是从北边刮来的寒流侵袭了整个都市,弄得拉伦塔宛若市民们个个忙着储藏蔬菜不愿出门。而之后好不容易过了寒流,从南边来的季风就又把整个城市搞得阴雨绵绵,好像贵族府邸厨师们腌制咸菜的锛缸一般。

    再加上塔鲁人降了又反,反了又降,和忽山人每年必来的冬季sao乱,还有撒哈拉虎视眈眈屯兵数十万在边境,似乎就等着天气稍一转暖就要进兵的样子,以及有着帝国巨木之称的宰相罗吉的过世,在这帝国的心脏,可说是世间无双的繁华都市,原先两百个第纳尔银币兑换一个哈瓦那金币的行情居然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涨了三成。

    市民纷纷传说为此皇帝陛下对于财务兼军务大臣法贡大为不满,甚至在廷臣面前当面斥责了法贡,连杰奈尔推荐法贡成为帝国宰相的请求都被一口否绝了,让现下几乎已经只手撑天的红日大为恼火。不过那顶标志帝国宰相的黑色羽冠倒也还是在皇宫之中被妥善保管着,似乎皇帝陛下也不愿意开罪红日太过,所以在这阴霾的768年的头几个月内,拉伦塔的市民们比较关注的一项娱乐就是关于帝国宰相人选的赌局。

    “黑斯庭,你在法贡那里都干了快几个月了?那么法贡到底有没有被皇帝陛下申斥过呢?透露一点吧?”近来生意大为冷清的博尔辛变得比起往日有空的多。时不时就跑到朋友那又再次涨过房租的二楼,除了和丝吉寇调笑几句以外,就是死命地从黑斯庭哪里打听着各种朝廷内部的消息,好几次还正好撞倒达达伦家的伊丝黛小姐,却也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

    “博尔辛,我只是个秘书而已,哪有什么机会去见皇帝陛下,法贡就算是被骂了,也不会当面告诉我,是不是?”不胜其烦的黑斯庭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显得有些疲惫。

    如今的黑斯庭身上平时已不再是那种市民灰布衣服的打扮,而是穿上了丝绒衬衫和银质纽扣组成的军务秘书套装了。因为每天晚上都会去达芳街七十七号的军务大臣办公室为法贡打理文件之类的东西。而他讨好的相貌和与身俱来的那份能干也使得他颇受法贡的青睐,每次体形发福的财务兼军务大臣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眼中那赞赏的眼神,和法贡在看一匹父系,母系三代都是种马的马驹的眼神几近无二。

    不过这位来自于乌纱德森林的猎人,将星之子的黑斯庭对于如今的生活,自己的内心却常常觉得是暗伏着无限危机,阴霾天气的作祟固然是让人心绪不宁的原因,而阿鲁登夫长时间没有任何音讯就是切实的忧虑了。

    当然黑斯庭也知道哦这位立志要把帝国境内每一片土地再走上一遍的旅行家一旦跑到了某个不毛之地,那么周遭那几十个帝国全图的格子大概也都是不会有人烟的了。

    自然黑斯庭的这些忧虑也是没法和庞贝隆,博尔辛说的。前者会对他说啤酒是解忧的最佳妙方,而后者大概会认为既然二百第纳尔会照常送来,那么人的死活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而至于别的人则根本不知道黑斯庭和阿鲁登夫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了。

    “好了,黑斯庭。那我就告辞了,明天再来拜访你。”博尔辛看出了黑斯庭此时面色的不善,也听到了花店主人,年轻丰韵的丝吉寇小姐回来的声音,笑嘻嘻地走下了楼。

    长出了一口气的黑斯庭再次揉了揉太阳,因为季节的关系,战神殿午后的课程最近往往都结束地比较早,但是就这么点功夫还常常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挤占了。年轻秘书不禁有些怀念起森林中的逍遥日子来了,不过忽然转念想到了总是在黄昏看望自己,并且带上几块糕点的伊丝黛,秘书的脸上又浮现了笑容,这几块点心可是让自己能够撑到晚间工作结束后,再去吃军务部供应的夜宵,那么每天也就能省下两个第纳尔,特别是在眼下很可能就是三个第纳尔了。

    “黑斯庭!”楼梯声,木门的嘎吱声,和一个男子着急的声音可说是连续地出现了。

    黑斯庭看过去却是巴克图,银发的高挑男子,首都皇帝陛下的禁卫军团,神黯骑士团团长的独子大步走了进来。这位严守骑士准则,无论何时都颇有风度的年轻贵族此刻的脸色居然是少见的急躁,可是走进来坐定之后,好半晌却又没吐出第二个字。

    “巴克图,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去陪索尔小姐吗?”黑斯庭有些调侃的和巴克图打着招呼,脑中却浮出了一个轻言浅笑,在无数贵族子弟中来去自如的女子,却又看得不甚真切,似乎能看清的就只有一对火般耀动的红狐手套。

    “那个……….唉。”银发的男子晃动了一下长发,想要回答,又愣在那里,口张开了半天,却没说话,又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原本不指望得到回答的黑斯庭却是一愣,巴克图在最初给人的印象是颇为冷峻严肃的。不过时日稍久,黑斯庭,博尔辛一干人都知道这位望族子弟其实是相当不善言辞才会如此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时常出入交际圈的翩翩公子此刻未免也太过词拙了吧。

    年轻秘书偷眼打量了巴克图一下,这位银发骑士此时浑然神不守舍,面色忽悲忽喜,和那日在战神殿上缜密步兵,几乎坚持到行军胜利的时候可说是判若两人。

    黑斯庭的心中一动,刚想要问,又一转念,觉得大概真的要问了,巴克图又不会说了,随即忍住,故意站起来,“巴克图,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过下我要去军务大臣处,在那里谋了个差事,不敢怠慢。所以我这当口到是要去吃点东西,你若是有兴趣………”

    “是我打扰了,黑斯庭,我请你吃饭吧。我们就去,就去…….”,银发骑士猛地明白过来自己沉默至今什么都没说,脸上稍稍红了一下,向窗外张望着,一眼看到了圣爱广场和海恩大街路口的那家瑞法尼饼店,“不如就去那边,那边午后做的三明治也是不错的,又比较省时间。”

    骑士和秘书走下了阁楼,花店的大门正敞开着,女主人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巴克图此时心不在焉,自然是没注意到,黑斯庭却是心里明白,笑了一下,带上了门就出去了。

    这有着悠久历史的饼店,一旦走进去便给人一种时空凝结的悠扬感觉。无论是从装饰还是从布局都透露出过往帝国的风韵。里面倒是只有两张桌子,上面简单摆放着的几付刀叉和餐巾粗看起来煞是简洁,但是仔细看去,那银质刀叉上精细的花纹却是现下餐馆中人们再也不用的斜线脱金雕法,而餐巾的金边也是用的旧式六十四针钩织,而非现在省时省力的三十二针。

    熟悉这些细腻优雅之处的巴克图在走进来之后,原本有些手足无措的狼狈样立减,无论说话行事又渐变得如同那头飘逸银发般地挥洒自如,反倒是黑斯庭除了在等着上菜的时候稍稍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时空凝结也就再没有太多感受了,毕竟阿鲁登夫也没有本事在乌纱德森林的小木屋里给黑斯庭摆上一套银餐具,让黑斯庭把烤架上毛还没有剥干净的野兔放到餐盘里去慢慢品位。

    不过当黑斯庭将新鲜的面包送到了嘴里,用牙齿咬过松软面包之后,才品味到了里面那令人难忘的,由新鲜生菜,西红柿,和小片小片的火腿,再调和上丰富的奶油,橄榄油混合而成的味道之后,才开始觉得先前长久的等待到也是物有所值的。

    “黑斯庭,你…….你和李萨斯将军的交情很好是吧?”就当黑斯庭在一口美味的感觉渐渐淡去,准备在回味之余再次犒劳自己肠胃的时候,按耐不住的巴克图终于开口了。

    黑斯庭笑了一下,心想可算是等到主题了。

    “我和李萨斯是在战场相识的,他对我有救命之恩,算是吧。”自然猎人将自己和见习骑士在乌纱德森林中认识的那一幕给调整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是这样的,你知道别的不说,光是达达伦少将在塔鲁之时血战敌军,据说将一身银甲也杀成了赤红,便是我们武人的楷模。我….我和苏菲亚都是很仰慕他的。”巴克图说的话结结巴巴,不过也总算把意思给表达出来了。

    黑斯庭心中虽然早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却也并不打断他,自顾自认真地吃着三明治,就听见巴克图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苏菲亚也是一直找李萨斯大人骑马出去,他们的马好,我的不成,偏偏法贡那里又推托没有好的,当然我也不是去找法贡要马。只是…….只是……,嗨,我又听说李萨斯大人其实喜欢的是个塔鲁女子,那时候伯尼尔也这么说,现在想找他问,人又不见了,所以………….所以。”

    “巴克图,你想让我帮你问问李萨斯大人到底是喜欢那个塔鲁人,还是不是?”黑斯庭在满意地吃完了三明治之后,一边招呼着伙计再给他一杯咖啡和一份蛋糕,一边也就问了那么一句。

    “是的,是的。哦!也不单单是那样,那个…那个你要是不麻烦的话,也还可以替我问问李萨斯大人他是不是…是不是……….”银发巴克图说到这里,是不是来回叨念了好几遍,但是下文无论如何是没有了,脸上稍稍有些涨红,自己却好像还没有察觉到。

    黑斯庭三两口喝完了咖啡,吃下了蛋糕,看着巴克图的三明治犹自未动,伸手指了指,就不客气地一把抓过包了起来,这才开口,“替你问问李萨斯是不是喜欢上索尔小姐了,对吧?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李萨斯现在已经是风翼骑士团团长,如今局势动荡,大概有这份闲情骑马的时光也不会很多啦。”

    “那就太好了。”巴克图随即意识到自己未免失言,这样子也太过轻浮了,更是窘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摆才好。

    黑斯庭看着巴克图那幅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的样子,觉得好笑,再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不再理他,打了个招呼就向达芳街赶去,倒也没忘了把包起来的三明治带上。

    达芳街七十七号的军务部规模并不很大,当然接待,仆人,秘书,马车等等都是一应俱全的,但是比起紧挨着皇宫的宰相府,农务部,枢密院等等部门这里的格局却是相对小了不少,若是外处来的,大概是绝想不到这里竟会是掌控帝国六十万大军行动,调遣,抵御敌人的军务部门。

    而在军务部一侧更秘密地设有两支警卫部队,每支五十人,都是经由帝国剑术教官训练的精锐,平日负责保卫军务部的安全。而且如果配有枢密大臣的密令的话则是可以随时拘捕整个首都的任何一名官员。

    或许红日杰奈尔在帝国会有如此的权势,一方面是因为他壮年时的赫赫战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整个首都的一举一动大概都难以逃过他的双眼,只是如今那双昏花的老眼能看见的还有多少倒是个问题了。

    黑斯庭胡思乱想着走进了军务部二楼的秘书办公间,如往常般别的秘书都已经下班了,不大的房间冷冷清清,壁炉倒是点上了,堆得厚实的柴火不时地发出噼啪之声,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声息了。

    年轻秘书随手翻阅着送来的各类信件,自然是按老规矩先看急件,再看普通的报告,然后再去将那些被秘书们扔在那里懒得打理的各类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一下。除此之外,他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法贡不喜欢幕僚,秘书们的出谋划策,乐意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内谋划,其实为他办事倒是很简单,也就是认真。当然这是指该认真的地方认真,而不该认真的地方则是要懂得如何含糊。几个月来,黑斯庭自然也有些察觉出来,每次军费的拨出和收入之间总是有些合不拢,但是一则细查需要去看财务部的文件,二则帝国官员要没有些贪污又谈何容易,自己不过是一个兼差的秘书,所以实在是犯不着去过问这些的。

    今天的急件,慢件倒是都不多,没一阵子黑斯庭就开始整理起别的秘书处理过的文件了,法贡仍然是独自躲在里面的办公室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黑斯庭琢磨着再有一会,估计就可以继续去翻阅一下以前的各类普通档案,也有助于了解今后的工作,当然那些机密文件的处理,自己这个低级秘书是无权沾手的。

    正干着活,黑斯庭就忽然觉得不对劲,匆忙把这几日的文件翻出来连续查看了好几遍,额头上一下子居然冒出了汗来。虽然现在已经到了四月的头上,但是到了夜间天气还是有些寒冷,这汗自然也不是被热出来的。

    年轻秘书赶忙跑去敲军务大臣办公室那精致的橡树木门,厚实的木门发出了好听的咚咚声,接着里面悉悉嗦嗦了一阵,才有了回应,“进来。”

    “前方有什么情况吗?是不是有急件?”法贡坐在那里,几份文件规整在了一起,可能是刚才他正在翻看的,黑斯庭日日见他,也没特别觉察,原本白胖的法贡这几日廋了不少,脸色也有些发黑,一见黑斯庭进来,就有些紧张,赶紧问了起来。

    “没有急件。西伯尼和冰锋骑士团那边的信件都正常。”

    “嗯。”法贡点了点头,稍稍调整了坐姿,使得自己宽大的身躯坐得舒服一些,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紧张,“那么北风骑士团呢?”

    “他们已经连续几日没有联络了,所以属下担心才进来报告的。”

    正说话间,两名警卫样子的士兵急急走了进来,夹着个小鬼样子的士兵,跑进来不顾黑斯庭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就喊到,“这是北风骑士团的士兵,紧急军情!”

    那小兵原本已经是萎顿不堪,几近昏迷了,这时却是猛地有了精神,大喊了起来,“阿琉斯叛变了!”

    那声音中发尖的童音还没有完全消去,原本那属于夜间的宁静也一下子就被这略显刺耳的声音给划破了。黑斯庭也好,法贡也好只觉得耳朵发震,明明听懂了,却又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