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欢而散
元氏庄园西北方向建有占地面积不小的园中园,因时值冬季,这座特殊的园子上空都被一层透明光板覆盖。来客若从刻着“归梓”二字的月亮门过了青砖覆以紫琉璃瓦的围墙,刹时便发现冬天已经被抛在世界的另一端。 园内清香扑鼻,绿意遍布各处。走过卵石花间小道,迎面是一大片碧玉般青翠欲滴的竹林。林中潺潺流水声不绝于耳,叮咚成乐。水质澄澈,甘甜清冽,游鱼来往其中,怡然自得。 森森竹林不远处开挖了荷塘,此时塘内大王莲争相盛放。其叶面有如翠绿大玉盘,碧波绿叶映衬下,粉白花朵婷婷玉立、清雅恬淡,荷香随风飘散。 距荷塘十来米远建了座滴水画亭,整个掩映在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大梧桐树下。画亭飞檐落下纱缦,缦帘轻扬,可以看见亭内有竹制桌椅。亭内面向荷塘的楠木琴桌上放置一方古琴,余烟袅袅的铜炉旁立着二十五弦的锦瑟。画亭走兽檐下悬挂匾额,上书“来仪”字样。 再向远方眺望,房舍掩映于树木花草间。这座归梓园是曙光先生晚年居所,他逝世之后,归梓园长年关门落锁。因国士老先生到访,此园才重新开了门迎接贵客。 园内住处不算多,但住下花家众人还是绰绰有余。此时仆役们来往洒扫,偶尔瞥一眼来仪亭内坐着的两个人。 那是花倾城和元启睿。两个人面前各有一杯清茶,从落坐亭中起枯坐十几分钟,竟然都不曾开口。 元启睿幽深目光终于从挺拔竹林上移至花倾城淡漠清丽的面庞上,他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只能说可以说的话:“你清减了很多。” “还好。”花倾城向来惜字如金,简单两个字就打发了对方的关切。 元启睿迅速垂下眼帘,敛去一抹忧伤,沉吟片刻后说:“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确认。” “说吧。”花倾城抿了口茶水,眼神不露痕迹地掠过元启睿微乱头发和很明显的乌青眼圈,她微微蹙了眉。 “十八年前我与你曾经去过慈心孤儿院,能不能告诉我,后来你让我带给父亲的追踪仪究竟是怎么回事?”元启睿把玩着精致茶杯,轻声说,“我记忆力很好,从小到大许多事都记得很清楚。那回是我第一次以家族代表的身份出席慈善活动,所以印象更为深刻。” 花倾城沉默不语。元启睿耐心十足地等待,对方越是不吭声,他心里那个猜测就越发明朗。 许久,花倾城微叹一声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事关父亲名誉,我身为人子,不能眼见父亲蒙上不白不冤。”元启睿握住茶杯的手指泛着青白之色,他眼里掠过痛楚,“父亲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绝不可能抛弃侄女去换取私生女的未来。他也许软弱、多情,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还不至于去做!” “知道真相以后你又能怎样?”花倾城清净如水的目光直视元启睿,平静地说,“若是大兄现在清醒,可能他自己也愿意让世人相信就是他做了错事!” 元启睿满脸震惊之色。花倾城虽不曾明说,但言语之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胸膛剧烈起伏,喃喃道:“果然是这样!父亲当年交给你追踪仪,是想在慈心孤儿院找寻堂妹的下落!他知道堂妹被抛弃在慈心孤儿院,所以才会请你去找。当时,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堂妹体内另一半追踪仪失去效果,否则家里完全能掌握她的行踪……” 花倾城清冷面容终于浮现怜惜之色,柔声说:“这件事既然已有定论,你就不要再想。哪怕你有什么打算,也要等大兄醒来再说。”顿了顿,她低声道,“你这样子,大兄若是知道,也必不会高兴。” “我其实只想给叔叔一家人一个交待。”元启睿凄然摇头,“没想到还是得藏着捂着。” 亭内又陷入沉默。元启睿出神地凝视着那架锦瑟,忽然问花倾城:“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名为的古诗?” 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弯曲,不安地蹭了蹭绘着牧童吹笛图的杯壁,花倾城面无表情地摇头:“花家只有武道功法,没有诗集。” 这个答案显然在元启睿意料当中,他看着花倾城神情极认真地说:“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元家长孙成年之后这么久都不结婚,已经有很多人在说闲话。祖父那里,我估计扛不了多久。” 花倾城缓缓站起身,淡然说:“时间不早了,你去向老先生请安吧!”她没有再看元启睿,径自走出画亭。但站在画亭台阶上,她又止住脚步,没有回头,低声说,“启睿,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元启睿低下头,紧紧闭着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把痛苦压抑在心里不会流露。忽然“呯呯”声从远方天空传来,他霍然抬头睁眼望去,浓眉不禁紧锁。起身大步离开归梓园,他脸上已没有异样神色。 从春夏之节又回到冬季,沿路冰雪皑皑,元启睿温热的心也渐渐冻得冰凉。他坚持了十二年的爱情,从此也将被永远冰封。他会试着去爱另一个人,去完成自己身为元家嫡长孙的人生使命。 在路上,元启睿接到电话,有人在天颐院外枪击白选或者元启森。那两个人站得太近,以致人们分不清这是不是针对元启森的又一起刺杀。 他急匆匆赶到元承智的远志楼时,厅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被枪击的对象,无论白选还是元启森都很平静,反倒有几人面红脖子粗地争辩着什么。 “对于居葵先生的不幸身亡,我深表遗憾。”白选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望过去见是元启睿,对他微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她的注意仍然转回跳脚的居家人身上,嘴边重新爬上冷漠,“但我再次重申,他不是我让人干掉的!居葵先生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 后面这句话实在太强大了。在坐所有人心里其实都清楚,白选在磐石会议中心那场机甲战被猛烈炮火攻击,其实就出自居葵的指使。然而因元家的保护,那件事不但没有公之于众,而且始终没有给白选一个说法,就一直含糊至今。 现在,白选用这个理由来应对居家人的攻讦,着实令人哑口无言。但居家人敢跳出来指证她,那也是有准备的。他们拿出相关证据,证明那辆逃逸的车辆就挂在资探总队的十九大队名下。 “载赃陷害的事儿还少么?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就咬死我不放。十九大队刚成立没多久,说句实话,我自己连总队拨付了多少物资都不清楚。”白选已经大不耐烦,冷笑着说,“这位居先生如此肯定令尊的死与我有关,我是否可以推论出别的什么事情。譬如说,其实令尊与我是有过节的,而我还不知道?” 居家几人当然不可能承认先前那件事与居葵有关,他们之所以把此事闹出来,无非是打着些小算盘,毕竟他们自己也不能肯定就是白选指使人酿成那起车祸。 这件事注定也会是笔糊涂帐。元承智心知肚明,便说了几句软话和稀泥。但白选有自己的打算,正好借题发挥。 她站起身向元承智鞠了个躬,貌似恭敬地说:“元爷爷,抱歉。方才我一出门便遭遇枪击,方才接到电话,金玉区我的住所也受到袭击,这件事让我很不安。请原谅,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守岁过新年了。” “小乖。”元启森立刻起身拦住白选,急切道,“那是针对我的刺杀,与你无关。” “不。”白选摇头,若有所思地瞟了居家几人两眼,淡然说,“人家指明要叫的人是我,不是你!再说针对你的刺杀怎么会对金玉九号下手?”她这话意有所指,元启森阴沉着脸不再吭声。 “你打算走?”元承智花白眉毛跳了跳,温言说道,“护卫队已经去追击枪手,很快就会有结论,你不妨等等。现在就离开,其实并不安全。” 叹了口气,白选恳切地说:“对方肯定不会想到我会在遭受袭击之后还敢出去,但我若还待在这儿,也许会连累了旁人。我现在是很多人的眼中钉rou中刺,我不想有人因我而受伤。再说我也很担心家里。元爷爷,请您原谅。另外,我想请元家护卫送我离开。不知道……” 元承智注视着白选片刻,她满脸坦然之色,态度不卑不亢,眼里没有半点心虚。徐徐点头,元承智站起身来说:“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你挂念那边家里,我能理解。启睿,安排人送小乖回去。启森,你去送送她。” 元继理和贝幼菁虽万般不舍,但无法可想。白选特意去老国士住的归梓园道了声别,老国士却没见她,花满楼叹着气拍她肩膀说老太爷还在生气。谁都阻挡不了白选离开的心思,她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当然不会留下来。 离开了脂玉市,白选才拨通电话,笑着对那边的人说:“迟五,干得很好!” --- 还有15张票纸就加更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