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如果,不爱
正是两支曲目前后上演的空档时候,舞池里的人们三三两两散开。沈三多这句话几乎是扯着嗓门喊出口,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迟大小姐原本已经做了当面抓住,他却死不承认自己就是沈三多的打算。哪里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如此直接亲热的打招呼,她一时怔住,方才想好的说词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等迟咫回过神来,她身边已经空出了一个小圈子。沈三多站在不远处,与她面对面。而她的父亲迟浩也在花满楼和亚历山大的陪同下从人群让出的道路中快步走来。 迟大小姐有个老情人,这是老新闻。资探界没有秘密,资探员们扎堆的地方八卦满天乱飞。几年前征程大换血,传闻就是迟大不姐的神秘老情人于幕后推动? 这种话,其实大多数人是不信的。征程贵为全国第七大的公会,怎么可能被某个人轻易撬动?应该说有某个势力为推手还说得过去。可任由有心人百般查找,这个名叫沈三多的男人除了一张皮相确实引人瞩目,别的当真乏善可陈。 所以,很多人都相信征程的变故其实就是迟家内部争权夺势的结果。迟大小姐能入主征程,除了因为她是迟家家主的女儿外,她本身也有不错的武道修为。另外,千万别忘记,她手里可有一份从史密斯家族带来的财富。不说别的,光是几家大农场的股份就够让人眼红的。 不过这些事儿说穿了是人家的家务事,碍旁人什么?只是大多数人都有看热闹的爱好,在花家十八少的隆重晚宴上,忽然跳出个对年已四旬的迟大小姐大嚷着“亲爱的”的男人,委实让人兴味盎然呐。 这男人……啧啧啧,还真是男女皆宜的俊美相貌。有人偷眼去瞧迟家的家主迟浩,那张肥肿的老脸都快气瘦了。 对于沈三多的热情表白,迟咫表现得很淡然。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当他嘴里说爱的时候,心里肯定想着别的事儿。从他嘴里吐出的甜言蜜语,十句里有两句真正出自真心就要谢天谢地。 “你怎么在这里?”迟咫柔声相问。不管怎么说,她这小半生唯一爱过的人就是沈三多。就算明知他的出现必然别有目的,她心里也是酸甜酸甜的。 “当然是为了你。”沈三多笑吟吟地向迟咫走近,他脸上仍是动人的笑容。 “是吗?”迟咫看着沈三多,轻且浅地笑了笑,“你还是这么爱说谎。”见父亲和花满楼已走近,她对花满楼歉疚地说,“十八少,真是不好意思。他是我的故友,特意来找我应是有事。我要提前失陪了。” 花满楼笑着说:“迟会长太客气了,你是客人,当然拥有随时退场的权利。我送迟会长和贵友出去。” 沈三多插嘴:“迟咫,你为什么不介绍我给大家认识?”他向众人微微欠身,衣服上镶嵌的钮扣“丁零咣当”乱响一气,顿时惹来“哧哧”取笑声。 他仿佛没听见这些满含嘲弄的声音,也没有看见迟浩黑沉如锅底的脸色。大踏步走到迟咫身边,大大咧咧环住她的腰肢,沈三多微抬下巴,得意洋洋地说:“本人沈三多,是迟大小姐儿子的父亲,各位,幸会幸会。” 这么个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怎么可能是迟大小姐入主征程的推手?多有人露出讥讽神色,存心想看迟家父女出丑。资探界竞争激烈,征程往上爬的时候不知踩下了多少家公会,眼见迟家又和封号国民家族搭上了关系,不嫉妒不眼红的人可能没有么? 迟浩脸上堆笑,对花满楼说道:“十八少,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不知可否借个房间?”他眼神阴冷地扫过沈三多,杀机暗伏。 “用得着那么麻烦吗?我不过想说一句话而已。”沈三多笑嘻嘻看着迟浩,“泰山大人,我已经有了梅花戒……” “沈三多!”迟浩厉声喝斥,快步向前走,“你胡说些什么?”不知是气的还是紧张的,他一身的肥rou都在颤抖。 “如果我没听错,你说的是梅花戒?”花满楼墨刀似的眉微挑,隔着人问沈三多。 “十八少,你也知道梅花戒?”沈三多又露出恍然大悟表情,“也对,当年国士先生与梅将军情同父女,不可能不知道这枚戒指的……”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搂着迟咫腰肢的手下意识收紧,“神奇。” 此时,迟浩已经离沈三多极近。他满脸肃然之色,虽然不显得气急败坏,但在场众人都是眼光老辣之辈,当能看出他的脚步有些慌乱。迟浩伸手就要去扯沈三多。 满头雾水的迟大小姐紧皱秀眉,以她对父亲的了解,知道他已经动了杀心。这是怎么回事?梅花戒又是什么? 刚刚抬头看向沈三多,迟咫眼瞳微缩,蓦然尖叫,一掌拍在沈三多前心,并且后退着挡住了迟浩。与此同时,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薄如纸片的小飞刀向前掷去。 迟咫清楚沈三多已是个废人,这一掌看似力大,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能把他推入人群。而那把小飞刀的目标却是一把对准了沈三多的黑洞洞枪口。 第一支箭颤颤微微插在了迟大小姐肩头,沈三多惨白了脸,犹豫不决。如果他再按下钮扣,余下的两支箭会从迟咫的臂弯穿过去扎在迟浩身上。然而,只要迟咫再有挡箭的行为,箭支就很有可能会再度扎上她。 每支箭上都淬了药,沈三多之所以搂着迟咫不放就是怕她替她父亲挡箭或者出手。迟咫的那一掌,他在意料这中。原以为凭自己已经恢复了的修为定能化去这招,仍然可以把迟咫禁锢在怀里。 他却没想到……一提聚真气,他的全身上下就像被撕裂般地剧痛。这尚在其次,关键是,他的修为又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没入黑暗之中。沈三多心念电转,立时醒悟过来。这药只怕是假的,他被出卖了! 迟咫的飞刀击中了持枪对准沈三多的人,那人惨嚎出声,手一抖,枪飞上了天。然而,这时从枪管里已经喷出了子弹,擦着沈三多的胳膊飞过去,带起一溜血花。 这么一愣怔,迟浩已经闯到沈三多近前。别看他体如肥猪、臃肿不堪,好歹也是黄金中段的武者。沈三多惨然一笑,任由迟浩呯呯两拳打在胸口,藏在钮扣中的另外两支箭劲射而出。 但迟浩已经有所防范,内力一荡,就要将箭迸飞。到底这三支箭用的不是凡铁打造,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当中一支撞在内力劲头上被直接折断,另一支却贴着迟浩的手掌边缘飞出去。 沈三多脸色发紫,浑不顾自身死活,任由迟浩攻击。见最后一支箭给迟浩带了点小伤,他仰天哈哈大笑,大叫:“你死定了,叛徒!” 迟浩已觉手掌热辣辣得宛如在火上炙烤,他大惊失色,低头一看,只见左手掌就像吹气般紫涨变大。他霍然扭头,倒在地上的迟咫声息皆无,她中箭的肩头也已经肿胀变紫。 “只有一颗解药,迟浩,你想要自己的命还是要你女儿的命?!”沈三多面孔扭曲,努力从地上挣扎起半个身子,狞笑,“三十多年前,你不也这样问过一对父子吗?” “你是少竹的儿子?”迟浩骇然,一咬牙,反手摸出一把匕首,悍然把自己的左手给斩断。这番疼痛差点让他昏厥过去,眼前阵阵发黑,大汗淋漓。然而,手腕虽断,那紫胀之感仍然从断腕处向肩膀攀爬。这毒,不是一般二般的烈性。 “你这个叛徒!迟浩,”沈三多厉声嘶叫,“将军的英灵在天上看着,你们迟家定然会家破人亡,鸡犬不留!”他环视四周神色各异、大气不敢喘的人们,脸上是有如朝圣般的庄严之色,“真正的英雄早已逝去,那些在世间苟且偷生的懦夫和背叛者,你们睁大眼睛看着,天必将降罚!” 他像疯子一样嚎叫着,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身,一脚把被剧毒和剧痛折磨得看似虚软的迟浩踹倒,他几乎是滚到迟咫身边。沈三多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脸上,伸手指从口中掰出一枚带血的牙齿。 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捏碎这颗牙,他从里面取出半颗米粒那么大的黑色药丸。他刚要把药丸放进迟咫嘴里,身后大力袭来,药丸骨碌碌滚落地下。旁人看得清楚,却是方才还无力软倒的迟浩偷袭了沈三多。此时的迟浩仍然疼得体如筛糠,但其眼神却是格外清醒冷酷的。 那颗药丸在地上滚动,迟浩扑过去就要抢,却被反应过来的沈三多一把抱住了腰。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成一团。沈三多服下的药根本就是假的,他现在仍是个废物,方才又受了迟咫一掌、迟浩两拳,如今已是濒死之境。迟浩却是被剧毒和疼痛折磨,十分实力能发挥出三成就算不错了。 就如街头的无赖泼皮般,二人在地上扭打撕扯。此情此景看在众人眼里,众皆心头异样。那个俊美的男人身受极重的伤,一口接一口吐血水。在迟浩带着微弱内力的攻击下已无反抗之力,却用尽全身力气把迟浩往远离药丸的地方拖。 不知何时,那颗药丸已被人捡起。这人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二位不如停下来,好好谈。” 迟浩和沈三多手脚还缠作一团,却都抬头去看这人,正是花满楼把那粒小药丸拈在指尖。迟浩眼睛大亮,呼号:“十八少,药给我,迟家任由你驱策……” “丁院长为迟家指使人所杀!”沈三多咳嗽着大笑,“黑十八,你不想报仇吗……”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迟浩一脚踢在了他的太阳xue上。 花满楼脸色微变,眼瞳微缩,死死地盯着迟浩。迟浩惨然大笑,刚要说什么,药丸从花满楼指尖弹射入他喉中。迟浩呃呃数声咽下药丸,面色却蓦然灰败,紧接着一口紫盈盈的污血狂喷出喉,翻着白眼倒地。 厅中是死般的寂静。这番变故从沈三多出现到躺下三人,不过十几分钟的事儿,却让人们有度日如年之感。有人悄悄打量四周,只见不知何时那些穿梭往来的侍应生和女仆都不知去向,到处都是脸色冷漠、眼神冰寒的壮汉。 亚历山大慢吞吞走近这场惨剧现场,先试了试沈三多的鼻息,对花满楼说:“还有气。”当即有人上前把沈三多拖死狗般拖走。他翻了翻迟浩的眼皮,摇头,“死了。” 众人一齐去看早就晕厥过去的迟大小姐,却惊异地发现她肩头那可怕的紫胀居然减退了许多,紫黑颜色也渐渐变浅。甚至,她的手指已经在无意识地颤抖。 俊秀面孔浮现兴奋之色,亚历山大有些惫懒的神情变得认真了许多。他戴上手套,找出那三支箭,取出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箭支上残余的透明液体。 “那颗解药才是真正的毒药。”亚历山大扶了扶眼镜,低声说,“只有同时中两支或者三支箭才会真正中毒,所以刚才沈三多犹豫了。其实迟浩不用死,如果他不去抢可以救他女儿的那颗药。” “沈三多擅长制作药剂,这个情报看来是真的。”花满楼挥了挥手,自有人把迟浩的尸体和迟大小姐都带走。他看向众人,极有礼貌地躬身一礼,微笑着说,“各位受惊了。日前接到密报,有人欲在此次大任务之前弄些事端。姑姑命满楼调查此事,满楼只好出此引蛇出洞的下策。还请各位见谅,这里很快就会打扫干净,大家尽情玩乐就是。” 人们呆滞了半响才敢则声,纷纷言道不打紧。不一时,大厅里重又恢复了热闹,又有歌者轻吟浅唱。只是人们躲躲闪闪望向花满楼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有人不禁觉得,花家的这位十八少和他的族人们似乎很有些不同的地方。 心情甚好的花满楼与亚历山大碰杯,还未曾饮下这杯酒,有人急匆匆拿着电话递到他耳边。挂断电话后,亚历山大见他神色间满是讥诮,问道:“怎么了?” 花满楼漫不经心地呷了口酒:“蓝七告诉我,有人打电话威胁他,说是沈三多如果死了,元启森也一定活不成。”他笑得极轻松,眉宇间是无人能摧毁的强大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