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意
林贞娘到大杂院时,许大娘没在。家里只有安媛一个,就连住在西厢的王家媳妇都不在家。 “王家嫂子去收衣裳了。”安媛瞧不见林贞娘到底伤在哪儿了,虽听赵小乙说了,可到底不清楚林贞娘伤得重不重。想要帮忙,手一抬却听林贞娘压抑的一声呼痛,也就不敢于伸手。 “我没事……”林贞娘安抚着安媛。 刚才不觉得,这会静下来了,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痛的。就算不掀开衣裳看,也知道身上一定有淤青的地方。不过当着安媛的面,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道:“我打水洗洗就好了……” 听到林贞娘说要洗洗,安媛忙拿了水瓢,要在正房窗前的水缸里舀水。 林贞娘忙把她按下,“不用你忙乎,我自己来就是。” 今天院里没晾那么多衣裳,就能看到大杂院里有一口水井。之前王家媳妇就是一直蹲在那洗衣裳的。不知是谁,打了半桶水,就放在井沿上。 林贞娘从安媛房里拿了木盆,就着那桶倒了些水。水湿了掌心,只觉得杀得慌。虽然痛得呲牙,林贞娘还是就着凉水洗净了手心满是灰土的血迹。之前跌得狠了,掌心全蹭破了皮,有些小沙粒还镶在rou里。 许是听到林贞娘倒抽气的声音,安媛越发有些急了,“还是去医馆吧?要不,我给你找药,我记得山虎哥房里是有跌打药的。” “不用,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伤……”生怕安媛忙来忙去跌到了。林贞娘急着拉人。 隐约听到外头传来马车声,好像有人在说“就这儿了”。心里奇怪,林贞娘扭头去看,才知竟是沈墨亭回来了。 “沈师傅回来了!” 林贞娘才打了声招呼。安媛也侧过脸看过来。 “沈师傅是落了要紧的东西?怎么这会回来?还,坐着马车?”想来沈墨亭平日节俭,连一向文静的安媛也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沈墨亭轻咳了声。手里的包袱捏紧了些,似乎是想回自己屋里,却到底还是转到两女面前,把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 “这个你拿着,可能不是多合身,但也比没有的好……” 林贞娘眨巴着眼,怔了怔。才在沈墨亭又把手里包袱往她手里塞时下意识地接住。包袱打开,却是一套淡青的衫裙。摸起来,料子不是很好,做功也不是多细,却是崭新的。 看林贞娘抬起头看他。沈墨亭脸上也有一丝古怪之色。讨好女人,送女人小礼物这样的事儿,他是常做的。可是买衫裙这样的事,却还是头一遭。 “在成衣店买的,你也不能穿着这身脏衣服回家吧?”沈墨亭捂嘴咳嗽着,淡淡解释了一句:“只当,是感谢你之前说的那个偏方。” “不是没找着吗?”林贞娘愣愣地答话。 沈墨亭不由一滞。这还未长开的丫头,不知道他感谢的不仅仅是什么偏方,而是她想帮忙的那份心。 他这毛病。寻常人怕得慌,只怕他传染了,能躲绝不会靠近。而那些不怕他的,却大多是女人,贪恋着他的一张脸,还有浮于表面的温柔与知情识趣。倒只有这个小娘子。看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不是贪着他什么却能友善以对…… 迎着林贞娘的目光,沈墨亭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想帮你,你不接受吗?” 林贞娘目光微闪,随即笑起来,“接受,为什么不接受?有人帮是好事——谢谢沈师傅。” 她之前还和娘说过,该接受人的好心帮忙,轮到她,又怎么会不接受呢? 眼见林贞娘捧了包袱转回安媛房里,沈墨亭也就笑起来。东西送到了,他转身就想走。安媛却怯怯地叫住他,“沈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去山虎哥房里拿些药来。我看见,没办法帮贞娘。” “我去?”沈墨亭挑起眉,“不好吧!”他和陈慕狄从来都不是朋友。那个大老粗一惯看不起他,一有机会就叫他小白脸。进他的房间,那家伙回来还不知怎么闹呢! “沈师傅……”安媛低声唤着,带着恳切。虽然一双眼是看不到的,可是那黑亮的眼眸却分明是在望着沈墨亭。仿佛笼了一层雾般,让人不自觉就软了心肠。 “那——好吧!”勉强答应下来,沈墨亭上了台阶,迟疑了下,还是推开了房门。 作为邻居,他自然知道和自己房间紧挨着的这间房,是从来都不上锁的。可是,住在一个院里三、四年了,他却从没进过陈慕狄的房间。 进了屋,他不好乱看,径直在安媛说的柜子里找到了药匣子。正想退出,却一眼瞥到连被子都没叠好的床上丢着一本已经卷边的书。 “那粗坯,还会看书?许是什么春宫图……”心念微动,沈墨亭信手掀了下。却发觉还真是一本书。 “?”挑起眉,沈墨亭有些惊讶。 吴子是谁,作为定陶人,他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陈慕狄居然会看兵书。不过想想陈慕狄自己把名字都改成慕狄了,倒也是说得通。 “或许,真还能成个将军?”摇了摇并没有,沈墨亭把那本放回去。抹身出了房间。 正好林贞娘也换了衫裙出来,正在和安媛低声说话。沈墨亭走近两步,就听到她正在说:“淡青色的,在袖口边上还绣着小花,不过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知道她正在向看不见的安媛描述身上穿的衫裙,沈墨亭就低头笑起来。虽然是个看起来挺厉害的小娘子,可是心肠却很软呢! “小娘子,这里是药,你……”看林贞娘开了药匣,用左手往用伤的右手上撒金创药的笨拙模样,沈墨亭收回后半截话。迟疑着道:“要不,我帮你。” “啊,谢谢。”林贞娘立刻伸出手,毫不在意因为她这个动作手腕也露出了半截。 沈墨亭纵是情场老手,这会也不禁一愣。 现在可不比从前盛唐的时候,不说良家妇女能把自己裹多紧就多紧,就是那些青楼之地的女人,再风sao也会故作矜持,何曾有过像林贞娘这样大大方方就把手递给男人的? 虽然心里泛上一抹古怪,可迎上林贞娘清澈的眸子,沈墨亭就笑了起来。他都在想些什么?眼前的林贞娘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少女,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呢?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心思,沈墨亭握着林贞娘的手,动作轻柔至极。 林贞娘没沈墨亭想的那么多,不过是上个药包个手,这在后世算什么事呢?不过,看着一美男这么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倒也是赏心悦目。 “疼吗?”沈墨亭抬起头,正好对上林贞娘的目光。微微一怔,他就笑起来,笑容里有几分得意。 林贞娘眨巴下眼,脸不红气不喘的。她不就是看美男被美男抓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东西,人人都欣赏才对嘛! 陈山虎一进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虽然大院简陋,可是坐在小桌前脉脉相视的青年与小少女,却仍让人觉得很是悦目…… 皱起眉,陈山虎直接大步走过去,粗声嚷道:“沈墨亭,该不是被那些老板轰了出来,没地儿去了吧?怎么这个时候跑回家里蹲着了!” 沈墨亭皱眉,却没有和陈山虎吵,只是慢慢系上那方帕子,放开了林贞娘的手,“小娘子,你最近还是不要粘水的好——啊,对了,这里有瓶药油,瞧着好像是跌打酒什么的,你拿回去用吧!” 陈山虎盯着沈墨亭手里的小瓷瓶,忽然出声:“怎么瞧着这么眼熟?沈墨亭,你不是偷了我屋里的药吧?!” 沈墨亭瞥了陈山虎一眼,没答话。 安媛已经急着道:“山虎哥,是我请沈师傅帮忙拿的。贞娘meimei受了伤,我又看不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透出自责之意。 俗话说以柔克钢,陈山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安媛难过。一见安媛这般模样,也顾不得再同沈墨亭斗气,只顾着哄安媛。 沈墨亭掸了掸长衫上的灰,站起身,笑着同林贞娘告辞,也不理会瞪他的陈山虎,转身施施然地离开。 陈山虎瞪着沈墨亭的背影,从鼻子里哼了声:“人模狗样的,谁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又扭头盯着林贞娘,“小娘子,你和阿媛好,我可是全为着你好。这沈墨亭可不是个东西,你以后可别和他多来往!” 林贞娘皱眉,心道就算沈墨亭风流,可关她什么事呢?人家再风流也没对她这小姑娘怎么着,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好像怕人家把我吃了似的,也不觉得可笑。 她还没说话,安媛已经皱眉道:“山虎哥,你别乱说话。沈师傅是个好人……”手横过桌面,她摸索着握着林贞娘的手,柔声道:“沈师傅弹的琴才好听呢!就是身子不太好,所以平时节俭得很。我山虎哥看不惯这个,总嫌人家事多……山虎哥,过日子节俭才是好事,要都像你那样,早上到手的钱都留不到下晌,可怎么过日子啊!” 被安媛教训,陈山虎挑起眉毛,苦起脸,也顾不得再说沈墨亭什么了。只能急着转移话题,看着林贞娘道:“小娘子,我听说了,是不是又是武三那厮若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