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间人
“是她先动手的!”尖声叫了一声,赵甲媳妇就往后缩了缩,似乎是要借着赵甲宽厚的背脊挡住林贞娘犀利的目光一般。 盯着她,林贞娘不怒反笑:“我先动手?这话说得真是有趣……” 打进了屋,还没说上两句,就辩起是非来。就和之前赵甲媳妇说她抢粮食一样,这女人当着满屋人的面就愣是能说是她先动的手。 眯起眼,林贞娘笑得越发欢畅,因着这笑,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竟也透出几分成人的明艳。 “你说我先动手?可是我可以对老天发誓,我林贞娘绝没有先动手打人,反倒是你先推的我!赵家嫂子,你要是真没推我,可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先推我!要是先动手推了我,那就一辈子活该受苦受罪,被你夫君天天毒打,就是你的儿女……” 眼角一瞥,院外流着鼻涕的小丫头追着小叔叔满院疯跑,嘻嘻哈哈的笑声全无半分忧愁,对孩子来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都抵不上一块糖,也比不得玩耍重要。 只是这么一瞥,林贞娘就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 大人之间的事犯不着扯上孩子,她就是再气,也不能那么毒。 可是饶是如此,赵甲媳妇仍是哭天抢地地骂出来:“你好毒啊,你……” 林贞娘“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只幽幽道:“人欺人天不欺人,只要是没做过,怕什么起咒立誓?!赵家嫂子,你放心,老天长着眼呢!” 赵甲媳妇恨得直咬牙,却不敢起誓。 赵大郎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丢人现眼,还不快退下去!”喝斥完儿媳,他又笑道:“其实都是一场误会,这佃地给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又怎么会打赖呢?这不,屋里还正商量着怎么办呢?外头就闹起来了!也是我没管好家里头的人,倒让林小娘子受委屈了……” 这些话,却不是对林贞娘说的,而是直接冲着安押司说的。显然,在赵大郎眼里,林家母女并不重要,今天这事儿怎么解决,都在安押司一念之间。 林贞娘心头暗恨,虽然没有怒目相视,可是看安押司的眼神里多多少少还是带出一丝轻蔑。这些衙门里的人,再好的名声也不过都是虚的。 按住林贞娘的手,陈氏和声道:“押司大人……” “不敢……”安押司很是谦和,“夫人,我的字是容和,夫人算是长辈,叫我的字即可。”安容和微笑着,自始自终,都是一派仁仁君子风貌。 “当年,我也与林先生有过数面之缘,很是钦佩他的学问和为人……” “先夫一向与人为人……”陈氏低喃着,却没有如林贞娘所担心的,在众人面前落泪神伤。 “容和,”唤了一声安容和的字,陈氏温言道:“今日我与小女本是为着收租而来,却不想竟然遇到这样不快的事情。幸有您在场,为我孤儿寡母作主。”陈氏低声轻叹,低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也不欲与人多生争辩,只请押司大人帮我们一帮,我们一家孤儿寡母,都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说着话,陈氏起身,身形一矮,竟是要跪下去。 “夫人休要如此!”安容和慌忙起身,却不好直接去扶陈氏。 “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嘶声叫着,林贞娘只觉鼻子发酸,险些落下泪来。 陈氏却不起身,拂开林贞娘来拉扯她的手,她只平声道:“请押司大人作主!” 心若刀绞,林贞娘就是再倔再泼,此时此刻,竟是半分都使不出来。合上眼,她静了片刻,也矮身跪在陈氏身边,“请安押司为民作主!” 只是她的声音却不似陈氏全是哀恳,就是低下头求人,仍在不知不觉中带出一丝威胁之意:“安押司一向官声甚佳,满城百姓都在说您的好,我想安押司绝不会……” 四目相对,一直温善的安容和忽然之间就笑了。嘴角轻扬,那一抹笑中,带着一丝玩味,让他原本一直温和的面容看起来有一丝不同。 “夫人,您和小娘子若一直如此,那我真的不好相帮了——说起来,这样的事情本不是我的管辖,我也只能好声好气为双方调和,若实在不妥,那就……” 没有继续说下去,安容和看着陈氏在林贞娘的搀扶下起了身,这才转身看向赵大郎。 “赵大叔,您刚才也说佃地给租,天经地义,那这地租……” “自然要给,要给的……”赵大郎一叠声地叫。安押司在此,他怎么好再打赖,而且刚才安押司还说帮他二儿子介绍去衙门里做事,他要是这时候还削安押司的面子,那他家二儿子的差事还不得黄啊! “老大,你快去借秤,就秤150石麦出来!” “且慢!”打断赵大郎,林贞娘冷冷道:“不用秤麦子,我看,今年的地租就直接给现钱好了——我们也没那么大的事,又不敢劳烦赵大叔派车送。四十五两!” 她这一说数儿,赵大郎立刻一阵猛咳,“小娘子,那麦子可卖不出四十五两。” “怎么卖不出?!”林贞娘笑笑,“这麦子可不就是300文一石吗?再说了,赵大叔,我和我娘受了伤可是需要多买点儿好吃的补补呢!” 赵大郎被她拿话一噎,虽然心里气得不轻,可是看看一旁安容和一直在微笑着,不曾说话,他也只得咬咬牙,应了下来。 林贞娘也不说话,只是伸手。 赵大郎无奈,只好叫了浑家回屋取了银子。林贞娘也不客气,把那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又特意叫拿了小秤秤好了,这才递与陈氏。 赵大郎眼看着林贞娘嚣张的劲儿,虽然气,却也暗自庆幸这事儿就算完结了。不想林贞娘却又笑道: “安押司,今天的事儿您也看到了。事情闹到这样,以后再打交道就更难了,我看唯今之计,也只能我们把地收回来,请赵大叔他们另佃良田了。” “收地?!”赵大郎厉叫一声,气得跳脚,“小娘子,你这是说什么呢?那地里我刚种了冬小麦,你说收就收!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也不想,”林贞娘冷眼睨他,却是拍着胸口小声道:“可是我好怕呀……” “怕,怕个——”不好冒粗口,赵大郎只能咬牙道:“小娘子,你放心,以后这租子我按时给你送去……” “赵大叔是说真的?要说,我也不是不信赵大叔,可今天实在是吓坏了,所以这事儿还得有人做中间人来个担保,我才肯再把地租给你们赵家——安押司,你说是吧?!” 这一问,自然是是问安容和会不会当中间人了。 安容和眯起眼,睨着林贞娘,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贞娘心中忐忑,只当他是不肯答应的,却不想他突然又道:“好!既然恰逢其会,那我就来做这个中间人!赵大叔,你看可使得?” 赵大郎舌头发苦,却是有苦说不出。若安押司做中间人,他若再有什么小动作,不用林贞娘来闹,安押司的人就不肯放过他了。眼角瞥过站在安容和身后,抱着膀子的陈山虎,赵大郎眼角一阵抽跳,纵是嘴发苦,也要陪着笑点头称好。 重书契约,签字画押,林贞娘看着安容和在契约上签了字,紧绷的一根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其实她何尝不知,这个时候收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地收回来再往外租,也不是时候。现在有安容和肯作保,明年的地租钱想来会好收得多。这,也算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了。 “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吃过了饭再走吧!”留了安容和又要留林家母女,可这饭,她们又怎还会再吃呢! “正是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怕赶不进城了。”陈氏犹能温言细语,林贞娘却是勾了勾嘴角,半句好话也欠奉。 赵大郎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见林家母女拒绝,自然不会多留,只客气地拱手相送。只是安容和却是相当有礼数,竟是一直相送至门外。无奈,赵家老小也只好跟着往外送。 许是察觉到林贞娘盯他,安容和回眸,看着林贞娘忽然笑笑,竟是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过刚易折——这话,小娘子应该听过的。猫儿发怒,总是张牙舞爪;可豹子捕食,却是悄无声息。驴子再暴、再凶,也唬不到老虎……” 这男人怎么敢?怎么敢?!居然讽刺她是虚张声势的小猫儿,终会技穷的黔驴…… 带笑的声音入耳,林贞娘只觉脑子“嗡”的一声。瞪住安容和,她咬住唇,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虽然面前的男子笑容仍是温和,目光也并不犀利,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被看光了——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整个人都袒露在他的面前。 是,她是虚张声势!是没有真本事! 初到这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与事,偏偏又遭逢丧父,一门老弱,无人庇护,她除了凶悍、泼辣,还能做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娘,保护这个家,她只能做一只刺猬。不管是谁,只要伸手,她就扎过去…… PS:求推荐票,求留言。亲们,让我知道你们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