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净街虎
说着话,她似乎就要抬脚走过去,倒三角眼一急,忙张开手臂拦她,“小娘子,我刚才倒是捡了个荷包,你看可是你的?” 瞧着倒三角眼手里那青色的荷包,林贞娘立刻笑起来,也不客气,她接了荷包,捏了捏里头的钱,确定倒三角眼还没来得及拿出去,笑容越发灿烂。 倒三角眼睨着她,哼了一声,“小娘子以后小心些……” 林贞娘挑起眉,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正走过来的林东,心里更觉有了倚仗,“大叔,你说什么呢?我家伯伯可是会武的呢!” 也看到了林东,倒三角眼哼了一声,虽然不知就底,可林东冷冰冰的一张脸还是有些威慑力。 看着倒三角眼转身往胡同里钻,林贞娘轻啐了一声。抬头看向不远处正窃窃私语的粗眉毛和老妇。 “小娘子,回家吧!”林东叫着,却没有立刻转身。 林贞娘应了一声,人却大步向前奔去,“等我下,东伯。” “喂!”还没走近,林贞娘就大叫一声。 那粗眉毛一抬头,看到林贞娘,不由皱眉,“小娘子家家的,不回家去玩绣花,乱叫什么?快走快走……” 林贞娘哪是他挥几下手就能赶走的?离得还有五步远,她就停下,站在那,冲着那也是神情紧张的老妇叫道:“mama别让当!这粗眉毛不是个好人!刚才他也这样想骗我伯伯来着,要不是我伯伯精明,也要上当受骗的……” 看那老妇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林贞娘立刻又道:“你不信就叫他和你去金铺里头,先验那金子,一准是包了铅的假金子!mama,我就是说谎也得不到半分好处,为什么要骗你呢?” 看老妇直拿眼怀疑地睨他,粗眉毛也急了,“mama别信她的!这臭丫头就是见不得人好,眼红呢!你可想明白了,我这是吃亏让你占大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啦!” “呸……”林贞娘啐了一声,瞪着粗眉毛喝道:“没廉耻的东西!你就是要骗,也去骗那些有钱的太太、夫人去啊!连老太太——不,是连这老mama的买菜钱也骗,你就不觉得脸上发烧?!” “那个,不是这么说的吧?是什么都不该骗吧?”不远处的林静弱弱地问了一句,站在他身边的林东掀了掀眉,却没有出声。 “你要真有那个本事,做个大盗,专门劫富济贫,我倒佩服你了!可你现在瞧瞧,你都堕落成什么样了?连十几文的买菜钱都骗,你娘要是知道了,也要觉得丢死人……” 林贞娘越说越大声,连脸都涨红了,那粗眉毛想发火骂人,却又因为她那些有点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说得有些糊涂。 喘了一口气,林贞娘转向那老妇,“大娘——不,mama,你也有不是,这世上是什么钱都能赚的吗?像这样明显是骗局的你也上当?!就没听过,贪小便宜吃大亏这话吗?你呀!可不能再这样爱占人小便宜啦!” “你、你这小娘子,怎么说话呢?”捏紧了手里的荷包,那老妇走开两步,却到底忍不住冲着林贞娘叫起来。 虽然林贞娘算是帮了她,可这话说得让她有点不能接受,“你哪只眼睛看着我看占人小便宜了?我跟你说,我这辈子最和善了,一提起我安家许大娘的名头,谁不说我好啊?!也就你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丫头信口胡说,坏我的名声,我告诉你,我儿子可是在衙门里做事的,你再乱说,叫他把你抓进大牢里……” 好嘛!都这么威胁人了,还叫和善?! 林贞娘撇了撇嘴,看着那粗眉毛,“还不走?等着人抓你进大牢?” 粗眉毛脸上那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掀了又掀,气得连脸都发青了,“你个死丫头,连着坏我两次好事!不收拾你我就不姓邱……” 抡起蒲扇似的巴掌,粗眉毛脚一迈,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林贞娘哪里肯吃这样的亏,大叫一声“东伯”,转身就跑。 那许大娘也是吓得不轻,尖着嗓子就叫“救命!有人当街行凶啦!” 说来也巧,许mama才一叫,远处就有人应声。 “哪儿来的泼皮?!有俺净街虎在,居然敢当街行凶!不想活啦!”声若洪钟,震耳欲聋。 林贞娘头一扭,就见长街那头一条大汉迈着大步,气势汹汹而来。 这汉子身材魁梧,若是按前世来说,总也一米八五以上。不过让林贞娘瞪大眼睛的却不是他那威猛的身形,而是那闪着油光,色彩绚丽的臂膀。 近了些,林贞娘就看出大汉那赤·裸的上半身,不是打了染缸涂了颜色,而是真真的绣了一身的纹身。自脖颈而下,两条臂膀上臂处,绣的是花团锦绣,色彩缤纷,好似裹了两臂上好的锦缎一般。而胸口,却是纹了一只斑驳猛虎。 那是一只下山虎,来势之猛,神态之勇,真好似一头山中大王,那就那活生生地跃于他的胸口。可偏偏的,在这头猛虎脚前颌下,却是一株艳丽的蔷薇,色若胭脂,浓若血染,透着一股子妖艳的劲。而那头猛虎,就好似正低下头嗅着那株蔷薇。 莫名的,林贞娘想起一句话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忘了出处,可是这会儿,脑子里却是立刻就那么着冒出了这句话来。 因着那身眩目的花绣,她一时之间竟忘了闪躲。也亏得身后追她的那粗眉毛,瞧见那大步而来的汉子,也似吓呆了,竟没追上来。 林贞娘只觉身边刮过一阵风似的,那汉子大步跃过她,竟是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了那慌了神的粗眉毛,两拳下去,先来个了两眼青,再掀翻在地,一阵猛捶。 想是认得这汉子,粗眉毛虽然护着头脸,却不敢还手,只一叠声地求饶:“虎爷饶命——饶了小的这一遭,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那汉子也不搭理,仍是重拳如雨点般落下,口中只冷喝:“管你下回怎样,既犯在我手上,别的不用说,先打了再说!” 林贞娘扭身,定定地看着,只觉这汉子真的是有趣,既活生生的好似从《水浒》里走出来的好汉般。 她正看的得趣,那汉子却已收了手,把粗眉毛往地下一掼,他站起身,却是一扭头,目光就扫了过来。 那汉子一扭头,林贞娘就将他的样貌看得分明。刚才只管看他那一身花绣,这会儿看真了他的面容,才知这汉子也不过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许是在这年代,已是挺天立地的汉子,可在林贞娘眼里,却觉是个年轻小伙儿。 浓眉大眼,面容刚毅,就和林贞娘想象中的武松是一个样儿。只是,在那俊朗的面容上,却有一块印章大小的红印,就在左颊靠近眼角的位置。 林贞娘起初只当是胎记,可看真了,才知那果真就是个黥记。上面用青颜料刺出的小字,看不清楚,也不好细看,但这个才二十出头的男人是个曾经被充军的人却是真真的。 林贞娘打量那汉子,那汉子也在打量着她。看清是个小姑娘,他咧嘴一笑,一脚把脚下的粗眉毛踢到一边去,歪着身子,用手捋着系在腰上的外衣,笑道:“小娘子没见过我这样的男人是吧?别怕,虎爷不是坏人!” 林贞娘一乐,看着汉子,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全没有半分惧意。 见她居然没有回避,那汉子“咦”了一声,笑笑,也就扭过头去。 冲着粗眉毛哼了一声,他骂道:“吕小乙,我说你这泼皮,这是犯在我手里第几遭了?!好好的活路不做,就这么喜欢在街上骗人是吧?说说,今个儿又是使了什么花招?” 粗眉毛吕小乙不敢强辩,只是爬起身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虎爷,我真是再不敢了——再说,这回儿我可什么都没骗着……” “那是老妇我精明,没上你的恶当!”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许大娘出声了,往前迈一步,她怒道:“山虎,这个没天良的混帐,连我都敢骗,你给我扒了他的皮……” “呦!干娘……”汉子叫了一声,小声嘀咕:“干娘,我早就有字,叫陈慕狄了。” “我管你叫什么!陈山虎,你打不打这贼厮!?” “打、打,谁叫这小子不长眼,连干娘你都敢骗呢?回头大郎治他……”陈山虎笑笑,揪着吕小乙喝道:“贼厮,你就是想骗,也长了眼睛啊!那有钱的大户你不骗,外地来的富商你不骗,偏偏骗本乡本土的——还骗我干娘!活该你倒霉,我也不打你,一会儿直接把你丢进衙门,看大郎怎么收拾你……” “我哪知道这老媪是您虎爷的干娘啊?”吕小乙叫屈,又问:“哪家大郎?衙门里?难道是和您最好的安家大郎不成?虎爷,您可别介,我可是不知道这mama是安押司的娘啊!要是我早知道,给我个豹子胆我也不敢——是不是?!呦,许mama,您可得救救我,我可真没骗着您什么啊!” 眼见吕小乙哭着喊着的求饶,那许大娘仰起头,冲着林贞娘一扬下巴,分明就是在示意:“瞧见没?老娘刚和你说的可不是唬你的吧!” 瞧着许mama那模样,林贞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不搭理许大娘,她一扭身就走,“静哥儿,回家了!这在衙门里有亲戚就是牛!你可记住了,赶明个,中了状元,当了官,咱也得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头昂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