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聪明与糊涂
皇甫惜歌又指手划脚的与王妃聊到外命妇的礼物,兴奋得几乎坐不住。被王妃佯嗔了一句,方才老老实实柔声细语了起来。 “萧家老夫人的亲妹子送惜儿那对耳坠子很是精致漂亮,小李姑姑又说与凤冠嫁衣很是相配,可以留着大婚那天戴。”皇甫惜歌说。 王妃笑着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认识她的亲妹子?昨儿进宫去的外命妇也有她?是哪个?怎么没和我说?” 王妃虽然与外命妇们很少走动,可哪个她不识得?她不过是听得女儿连这个都打听到了,既意外又高兴。 皇甫惜歌絮絮的说着,什么吏部于尚书府上的何夫人便是萧老夫人的妹子,襄国公府的已故老国公爷就是这姐妹俩的亲爹,现在的国公爷是萧老夫人的亲兄弟。 又说到皇后未嫁前是世家刘府的姑娘,萧三郎的已故亲娘也是世家刘府的姑娘,两个人是堂姐妹,小时候还总在一块儿玩耍。 “这所谓的世家真是根深蒂结啊。与这家牵得上,与那家还牵得上。这才几天,都把我搞糊涂了。”皇甫惜歌发着牢sao。 王妃语重心长的和女儿说道:“乍一开始糊涂是糊涂些,慢慢多接触些就好了。何况就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要通过面上事儿看里子。” “世家若想百年延续,虽说离不了姻亲世交相互扶持,可是又不能单靠这个。” “一样是百年世家,那陈沈两家已经没落到不停地往宫里抬姑娘了。又有什么用?家里的子弟不争气,单靠送个女儿进宫给家族求生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宫里还有个陈贵妃呢,也不少帮衬娘家,陈家不是照样一步步走向没落。皇后娘娘比陈贵妃尊贵不?那刘家却不靠她一星半点,离着京城几千里照样风生水起。刘家的儿郎争气啊。” “何况这女人家若是聪明的,出嫁后便要以夫家为重。总惦记着接济娘家扶助娘家,轻则会被夫家厌恶重则被休弃;而进了宫的更要以皇上以皇权为重,总惦记着帮娘家争权要势,轻则失宠重则灭门。” “再回头来说这娘家的实力,又是女子出嫁后强有力的支撑。若运用得当,娘家婆家两相宜,携手屹立百年也不是不可能。” “那陈家是只知道伸手要好处却不想回报的,陈贵妃为娘家付出那么多,连个感激二字都捞不着;皇后娘娘的娘家虽远,年年都有刘家子侄专门来京觐见送上各式家乡土仪,却从来不向皇后张口要官要爵要帮助。” “那萧老夫人缘何那么强势?你当她只是性格使然?或者是那已故的萧老太爷太过懦弱惧内?” “萧家当年也曾闹过家主之争,搞得是灰头土脸名声全无。若不是那刚过门儿不久的萧老夫人仗着娘家权势,摆平了别有用心的几个庶出大伯小叔子,既保全了萧家体面,又扶持着夫君稳稳坐上了家主之位,哪儿有那萧老太爷无妾之说?” “后来那庶生子不进排行不做家主人选的家规,也就不会出现了。萧老太爷年轻时深受庶生兄弟的困扰,一辈子都是闻听庶生两字便如见虎狼。好在他四个儿子都是嫡子,总算让老爷子下半辈子过得舒心踏实了。” 皇甫惜歌又想起妩霞那句话“任重道远,仍需努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小李姑姑还说宫里水深,这外头的水又浅到哪里了? 做个平民百姓也许没这么多烂糟事儿,却得为生计受累,还得被有权有势有银子的搓扁揉圆欺来辱去。稍有不慎,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昨儿在华仪殿见到了小九儿。不对,人家现在是景娴公主了。若不是赶上端午节,想必她还会被软禁在她那院儿里学规矩。 不过还真怪了。这规矩才学了几天?她怎么一反常态、对人温润和熙起来?皇后指给她的姑姑这么厉害?几天工夫就能把一块顽石打造成美玉?十几年的性子这么好改? 皇甫惜歌仔细回忆着自己向她行礼时、她低声说过的话,好像就是三个字:谢谢你。抬眼望她时,那张脸上也是从来未曾见过的、貌似很真诚的微笑。 皇甫惜歌当时还腹诽道,就算是快要做乌达可汗的大耳朵二耳朵三四五耳朵了,也不至于端着这一副架势吧?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样儿,以为她自己是观音菩萨嘞? 如今再回头看,皇甫惜歌明白了。自己哪里是给小九儿下了个绊子?明明是帮她打开了牢笼的大门。她这么多年总是那般顽劣,也都是装出来的罢! 或者小九儿那顽劣不是装的。她本来就厌烦那宫里的生活。她试图打破某些规矩和禁锢,她试图挑战一切惹她不快的人。 昨日午宴时听说,皇帝午后要带着皇子亲王郡王们去打马球,四品以上朝臣随行,小九儿的双眼闪闪发亮。也许她从小儿就向往做一头无缰的小马驹儿,去大草原上纵情驰骋吧。 据说大齐北边的外族,尤其是那乌达可汗的族人们,都是民风淳朴豪放的。那个乌达可汗更是大口喝酒大块吃rou能骑善射豪气冲天。 这样的人大多不喜欢讲什么规矩吧。若真是如此,不愿被束缚的小九儿果然有福了,可不正该谢谢自己么? 没入过地狱的人,哪里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与我一样沦陷过的小九儿,很快就可以信马由缰了,而我呢?等待我的是下一个地狱,还是天堂? “今日怎么未见云姨?”皇甫惜歌来了都快一上午了,才想起问。 王妃笑道:“一大早儿就陪我去玫瑰园子剪花去了,花儿剪完,她又要摘些骨朵晾干,给你带到殷州泡茶去。你是没见着那些打理园子的媳妇们,一个个心疼得眼都红了。” “可不是?人家那些小嫩骨朵儿还没开放呢,云姨便辣手摧花可是狠了些。”皇甫惜歌大笑。 谢mama进了东次间给主子续茶,听得这话笑道,“这些花啊草的,也就是主子们房里要,否则那些婆子媳妇们可是护得眼珠子似的。” “那天见着个花圃上的婆子,硬是追了半个园子打骂她孙女。那孩子只有五六岁,哪知晓掐了花儿的后果这么严重?最后是小的吓得哇哇哭号,老的跌坐地上喘成老牛。” 皇甫惜歌又笑起来,笑罢说道:“这婆子也忒有些小题大做了。一个小孩子掐朵花儿,谁还能怪罪她不成?” 谢mama微微一笑:“郡主仁慈,说得也在理儿。老奴多说两句,还请郡主莫怪。” “那婆子也是个管事的,别家的孩子调皮或许能饶得,自家的反倒不敢饶。” “那孩子又是个家生子,再大些是要进府当差的。不打小儿便告诉她不得乱动这府里的一根草,她就学不会做奴仆的规矩。” 皇甫惜歌起身微屈了膝,“谢过mama借此教给惜儿持家之道,只有严以律己才能令旁人服气。” 谢mama哪里敢受她的礼,忙侧身让过又扶了她,“郡主太自谦了,老奴哪里敢教给郡主什么持家之道。不过是陪郡主聊几句家常罢了。” 皇甫惜歌挽着谢mama的手臂笑望王妃,“娘亲您听听,谢mama还说惜儿自谦,与她一比,惜儿是不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惜儿向来都是以己度人自以为是,其实根本不知道别人心里想些什么。谢mama的两句话倒是教会了惜儿不少道理,惜儿回头慢慢悟去。” 谢mama扶着她坐下:“没想到老奴几句闲话儿令郡主如此看重,老奴实在惶恐。郡主天资聪颖又肯用心领会,老奴可是挥鞭策马也望尘莫及,哪里敢让郡主屈尊和老奴相比。” 王妃笑道:“惜儿还真说得没错儿,谢mama才是太自谦了。你在王府也呆了二十几年,还是没能拿这里当做家、将我们当做亲人啊。” 谢mama的老脸难得见了红晕,虽是转瞬即逝,还是立刻跪倒向王妃请罪:“老奴惶恐!老奴不敢拿王府当做家,只因老奴不过是一介宫奴。是主子们给了老奴栖身之所,又对老奴颇为信任,老奴不能恃宠而骄。” 王妃叹了口气扶起她:“如今王爷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在;就算哪天我也不在了,还有竞儿,还有惜儿。mama实在不必如此忐忑。” “我知道是我疏忽了,有句话我早就该说---mama若是累了就告诉我,脱了籍在王府颐养天年吧。” 谢mama立刻老泪纵横。这么些年来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不就是为了脱籍这句话么?王爷前两年倒是也如此说过,可是如今王爷不在了啊。 倒不是眼下就干不动了。王府的主子们待她不错,以她的劲头儿再折腾个十年八年也没所谓。可实在是心里没底啊,尤其是在王爷出事以后。 她不是王妃的陪房,她是未脱籍的宫奴!王爷不在了,王妃会留她在王府养老么? 皇甫惜歌看懂了,原来再聪明的人也有钻牛角尖儿的时候。谢mama万事看得开,唯独轮到身份与养老一事上,她当局者迷了。 若没有自己的两个李姑姑比着,可能还好些。想到此,皇甫惜歌开了口:“mama这些年劳苦功高,其实早就该脱籍了。” “太后她老人家当初是考虑到,mama有宫籍在身,协助母妃执掌王府内务时腰杆儿也能更硬些。可现如今这府里已是不同早前,有mama的智慧手段其实足够了,还要什么宫籍撑腰?” “何况mama还有我娘亲的信任,哪个奴才敢在mama手底下翻风作浪?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先脱了宫籍再说,反正太后那里早有准备。” “留在王府养老是一定的。待惜儿出嫁了,可还指着mama给我母妃云姨做伴儿呢。” 谢mama被郡主一席话猛然惊醒。可不是?真是老糊涂了。王府里刚刚清净几天?若早给自己脱了籍,不说别人,王爷那一群姬妾就敢在暗地里将自己抓挠个半死。 可自己还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自埋怨太后老主子偏心不说吧,方才又给王妃添了堵。 王妃这些年对自己那般倚重,除了看中自己的能力,也是没将自己当成外人。如今王妃的两个陪房mama都在碧云庵看守那些姬妾,自己不单不帮着排忧解难,反而添起乱来,这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了? 谢mama复又跪地对着王妃磕头请罪,口口声声说老奴愧对主子厚爱,望主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度被扶起来后见到主子满眼含泪,不禁羞惭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