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百十八章 手足
平王仍是温文儒雅,他望着御座中的皇帝,轻笑道:“太后乃是天下之母,臣弟焉敢如何……” 他眼中闪过细碎的刻毒,殿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异惑幽冷。让人禁不住要打寒战。 “我与三哥素来情谊甚笃,此次他犯下此等大逆之事,确是与我无关,只求皇兄能辨别忠jian,还我清白令名。” 平王的话,简直让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如坠云雾。 皇帝见他举止悠闲,丝毫不以为意。心中升出一丝阴霾,他心下飞快思索,面上却是霁颜笑道:“四弟,你说你清白无瑕,却难道不知,挟持国母是株连后嗣的大罪?!” “母后现下安然无恙,皇兄不妨与我前去一探……” 平王凝望着他,眼中是毫不退让的绝然狠戾,皇帝对上他的眼眸,心下暗惊,于是静静答道:“好……我与你同去。” 他由御座起身,俯视着阶下群臣,一派安稳从容,道:“此乃朕之家事,卿等暂且退下。” 众人触及他的目光,但觉如磐石般沉着,心中不觉一松,这才惊觉各个已是汗湿重衣。 “皇兄一向恃辇而行,不如你我兄弟一齐走去……” 平王朝服辉赫,眉目之间,意气奋发,却又含着淡淡阴郁,微笑着,轻松悠然间,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宴会晤。 **** 此时正是十,日光照耀着宫阙云顶的琉璃瓦,璀璨眩目,华贵迷离,兄弟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迤俪而行的,是如履薄冰的侍卫左右。 两人也不去理会,只管在这狭长绵延的夹道上缓缓漫行。 炽日逐渐伸高,照得人周身燥热,一路行来,走过聚香园时,皇帝见满池碧绿,清风过时,一片袅娜,于是顺手捋下一面荷叶,持在手中遮阳。 平王冷眼看着,微笑道:‘皇兄有此雅兴,倒是难得!” 他望着这一池菡萏碧波,却不走近,只是远远望着,等皇帝回到道上,才缓缓道:“我从小怕水。” 皇帝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只听平王笑道:“小时候不知道厉害,在镜湖边嬉戏玩耍,被人推入其中,几乎溺毙。” 他说得轻松,在日光下几近戏谑,却自有一种惊心动魄。 元祈剑眉微动,道:“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 平王仿佛漫不在意的,接过他手中的荷叶,深深吸了口清香,半晌,才道:“大约是太后娘娘的手笔。” 皇帝悚然一惊,正要反驳,却蓦然想起,太后病愈的那一幕—— 孱弱温柔的母后,手下用力,以镂金镶玉的甲套,瞬间捏碎了蜘蛛…… 那般的决绝尖利,雪白面庞上,却一径是慈悲温文的笑容。 他禁不住要打寒战,话到嘴边,也退了回去。 平王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从我记事起,便是活得战战兢兢,我母妃时时看顾我,生怕我再遭厄运……” “你应该禀报父皇!” “父皇?!” 平王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之语,俊秀面容微微扭曲,眼中发出极为怨毒的光芒—— “太后当年位居中宫,姿容绝代,专宠十余年而不衰,她身后又有名门贵阀的林家支撑,只须小小一个手指,便能让我们母子化为齑粉……” 他语音怨毒森然,继续道:“父皇即使愿意过问,也只能保我一时,却不能保我一世……” 元祈望凝望着他,胸口起伏不定,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 “为什么不来找我?!” 几乎是痛心疾首的,他低喝道:“我是你长兄,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 平王有些惊奇的重复,待望进他坚定果决的眸中,才深深呼了口气。 “大哥……”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 “你当时,亦不过是一介少年啊……更何况,” 他几乎是灿烂微笑着,轻轻道:“那是你母后啊!” 元祈咬牙不语,半晌,才低低道:“是我太一厢情愿……这是在宫中,总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是啊,我们生于这宫中,总免不了有这一天的。” 平王大笑,豁达间,隐见苍凉,他回转过头,低低地,绝然地唤了声—— “大哥!” 元祈一颤,抬眼看去,只见平王微笑如常:“快走吧,太后娘娘的性命,还攥在我手上呢!” **** 炽日如火,照得人汗出如浆,晨露策马疾驰,袍袖衣袂随风飘荡,如云烟一般在街市中通行,不过一刻,便到得周浚的府邸。 朱漆大门上,铮亮的铜钉眩目威严,晨露略一分辨,便知是依八阵图方位排列,门前并无官宦世家惯有的一对石狮,只见一左一右两列兵士持矛悍立,一眼瞥去,满目肃杀。 她利落下马,直直朝着大门而入,无视眼前横曳的矛戟,纤指轻轻一弹,兵士但觉虎口发麻,强撑着握紧兵刃踉跄几步,才堪堪卸下力道。 晨露一边入内,一边以内力扬声:“周大将军,我依约前来拜访。” “贵客前来,真是不胜荣幸。” 同样以内力扬送,晨露听声辨向,微微一笑,穿过中庭,朝着内宅的厅堂而去。 大厅之中,各色架格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兵器,正中十余柄刀剑,圆融雪亮,一看便知是主人心爱,经常摩挲之故。 周浚仍是惯常的一袭黑袍,手中半把兵器也无,只持着一支小小物事,意兴阑珊。 晨露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支镶玉镂珠的宫花,她又看了几眼,心中疑窦又起—— “那是前朝宫中的制式。” 她前世虽不受林家宠爱,却也见惯了世族皇亲的排场器物,林媛的生母更是公主之尊,是以对这些宫花绢饰也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