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十六章 梦回
皇后笑得婉约:“这倒奇了,前几日不见她的人影,我正在纳罕,这不是可可的来了?” 她望了眼太后,口中若有若无道:“周meimei的消息可真快哪……” 太后仿佛充耳不闻,稍微沉吟了片刻,便笑道:“如此大捷,也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请周贵妃在前殿稍坐,叶儿你速速遣人去请各位阁部大人进宫,我要当众宣布这好消息!” 叶姑姑领命而去,皇后在旁察言观色,只见太后似乎别有心事,端着茶盏的雪白手掌,将杯壁握得紧紧。 “母后……您怎么了?” 此时殿内只剩下两人独处,皇后近前,为她轻轻捶着肩膀,轻轻问道。 “我在想……” 太后盯着杯缘的麻姑献寿图案若有所思,缓缓说道:“皇帝这一胜,从此之后,必定更听不得我这老婆子噜苏了!” 皇后瞧着她阴郁衰老的神态,心中既苦又甜,犹如打破了五味罐,再想及自己,却是心下咯噔一沉,强笑道:“怎么会呢,皇上他不至如此的!” 太后微微冷笑:“皇帝是天子,处在那至高独尊的位置,不会愿意任何人对他指手画脚,更何况,你大伯犯下滔天大错,把柄正攥在他手里呢——我还没死呢,他尚且如此,待我百年后,林家的下场,不问可知!” 皇后想起那位素少谋面的大伯,那鹰鹫一般的目光,心下一阵骇然,面色变得惨白。 “你今后代替我坐于这玉座之上,也要时时面临这双重的煎熬——皇帝是你的夫君,而襄王,是你的血脉至亲,男人的争斗,是这世上永不歇止的天道,而我们女人,总是夹在其中……” 太后似乎有些黯然,眼中闪过深深的悲哀,却在下一瞬,重又晶莹生灿,她的手紧紧握着杯盏,仿佛在虚无中,牢牢抓住那至尊权柄—— “只有能平衡、超越这两者的女子,才算是后宫的真正主人!” 她的声音,平淡中,自有惊心动魄的激越和自豪,皇后静静听着,在嫉妒之外,只剩下一种自惭形秽,她咬了唇,逼出一道温柔微笑,恭谨道:“母后这是在提点我呢,淑菁记下了!” 太后瞧了她一眼,叹息着还想说什么,只见叶姑姑前来禀报道:“几位阁部大人早早来到了前廷,遵娘娘的诏令,已经请他们过来了。” “请他们在前殿奉茶,我和皇后这就到。” 太后款款说道,整了整额前鬓发,对镜顾盼,仍觉得有什么不中意,她从匣中取出一枝百宝凤凰扇钗,往髻后一抿,颤巍巍定住了,一片光华,将她的面容映照得如月皎美,又添自然威仪。 皇后在旁瞧着,心下一阵酸意,忙敛住了,上前扶过太后,贴心的放慢了脚步。 前殿之中,几位阁臣早已敛容恭候,右侧有一道座位,以鲛珠纱朦胧分割,周贵妃端坐其间,神色面容都瞧不真切。 左侧稍上的位置,也有相同的纱帐,显然是为皇后准备的。 太后在正中玉座坐定,环视了众人,眉眼中蕴含了笑意,将周浚的奏章由侍从展读,殿中一片喜气,逐渐弥漫。 众臣接着宫人紧急誊写的抄件,急急读来,口中满是称颂圣德深广。 周贵妃从纱幕中伸出一只手,接过抄件,一目十行的看完,竟是挑开了纱帐,面视太后问道:“娘娘,臣妾有一事不明——为何是我父亲上这大捷的奏章?” 太后见她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奥秘,笑得越发高华和蔼,她微微沉吟着,说道:“奏章里说,皇帝受了些伤……” 周贵妃听她言辞闪烁,正要再问,只见太后继续道:“皇帝受伤,虽然已无大碍,我总是心里不安,还是宣那使者前来一问为好。” 使者再一次被宣至殿前,他稍事休息,面色已微见红润,更显得英俊轩昂。 太后捏着腕间佛珠,问道:“皇帝的伤到底如何?” 那青年偏将单膝跪地,声音清脆无惧:“陛下身先士卒,与鞑靼人搏杀时,虽然大胜,却意外落入凉川之中。” “淹到河里只会呛水,可大将军的奏章中,附有随驾御医的诊断,却说皇帝是‘身有十几处创口,犹以臂膀为重’,这是什么缘故?” 太后毫不放松,继续逼问道。 那青年摇首:“此乃军中机密,末将不知。” 太后冷笑,刚说了句:“你也算是大将军的亲信……”,便一时胸口发闷,说不出话来,一旁一个侍女眼尖,立刻递上了茗茶,让太后饮下,才缓了过来。 太后让那侍女帮自己捶背,待胸中憋闷消尽,才继续说道:“皇帝在军中经此大难,周大将军难道一无所知?他将皇帝的安全视若儿戏吗?!” 她最后一句,虽然语气不重,却已是带出斥责来,那青年将领面色苍白,只能闭口无言。 一片僵持中,只听得纱幕轻舒,周贵妃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朝着这边深深看来。 她的目光,与那青年将领甫一接触,便凝结纠缠,不忍分离。 这殿中众人,军国大事,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他们彼此凝视着,深深溺陷于对方的眼,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当年朝夕笑对,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在多年后的今日,终于相见。 原来……是你吗? 一阵凉风吹来,庭院里的枝叶婆娑摇晃,片片花瓣,在窗前飘舞飞扬,翩然若仙,终究落入泥尘之中—— 他们彼此凝望着,眼中的热望与美梦,在下一个瞬间,有如花瓣坠落,烟火熄灭,一阵风刮过,便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