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无梦
梅贵嫔上了软轿,略微舒展了身体,她揭开小帘朝外望着,意态甚是慵懒。 她想起刚才,元祈凝望着皇后的神情,不由咬了咬唇,露出一道鄙夷的冷笑。 “大家慢慢走着瞧……日子还长着呢!” 她轻轻低喃着,仿佛之前,丝毫不曾和皇后交厚,语音中满是恨意—— 且等着,我不会永远是你手中棋子! “娘娘?” 轿外随侍的岳姑姑有些担心地问道,她自小服侍梅贵嫔,自然已经察觉到主子心情不佳。 “没什么事,姑姑——我累了。” 梅贵嫔不愿多说,放下了轿帘。 一行人回到畅chun宫,梅贵嫔任由侍婢卸下盛妆,将那些簪钗佩环等的物事放在一边,又脱下身上的烟碧宫裙,才让从人退了下去。 她只着中衣,静静坐着,端详着镜中自己如花容颜,越看越觉得虽是娇媚慵懒,如春晚海棠一般,却也见了倦意。 无论怎样的好药,终究是伤了身子呵……她目光盈盈,想起前尘往事,眼中已见微红。 她耳边响起皇后的笑语:meimei可别糊涂啊……用一个未成形的女胎,就可以让她俩吃不了兜着走……这很合算啊! 你这蛇蝎心肠的妖妇!! 她银牙暗咬,纤纤十指,不由的缩紧,心下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一拂,将桌上这些金玉珠翠,并胭脂香粉,都狠狠摔落于地。 在这幽幽深宫里,就算生不出皇子,有个帝姬在膝下承欢,也算欣慰快事——梅贵嫔并非丧心病狂,只是皇后逼迫得紧,且能从齐妃手中夺来圣眷,她这才铤而走险,行了这一步好棋。 最终,她独得宠爱,升了一级,也震慑了后宫,让众人都知晓了厉害…… 只是,在这幽深中夜,她终究,生出懊悔来——要是那孩儿还在,该多好! 这幽恨生出,便如野草一般疯长,她眼前晃动着白生生的藕臂,童稚的笑脸,象自己,更象圣上…… 她会是个美人!一定会的! 我会教她诗书女红,描眉点唇,待到长成,必然倾国倾城,满城俊彦,都会拜倒在她裙下,出尽浑身解数,求得帝姬下嫁…… 你的父皇,会为你散尽千金,那盛大华美的嫁妆行列,会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好久、好久…… 梅贵嫔浑身颤抖着,一滴清泪,滑落于这寂寥茕茕的暗夜。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些迟疑,她收敛了泪水,低喝道:“是谁在外面,这么不懂规矩!“娘娘,尚仪大人求见,有要事相告……” 从人有些犹豫,似乎担心她的责怪。 梅贵嫔眼中波光一闪——深更半夜,会是什么要事?! 她不敢怠慢,正要答道快请,一道清冷女音出现在寝殿门外—— “娘娘,我有急事求见!” 梅贵嫔扬声命从人开门,一边笑着迎上前去:“jiejie怎么来得这么急?” 晨露走了进来,顾不得讲究礼数,命从人紧闭大门,对着梅贵嫔,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娘娘,你还想再度怀上龙裔吗?” 这贸然而出的一句,顿时让梅贵嫔心中一震,她强笑道:“尚仪你问的真是奇怪——” “娘娘,事到如今,您也不必替皇后遮掩什么了……她害死了您腹中骨rou,还威逼您诬陷了两位妃子,是吗?” 晨露一语道破天机,却是很有技巧的把梅贵嫔说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尚仪是从哪听来……” “娘娘!” 晨露叹气,清冽目光直直看入她心底:“您还是不用瞒我了!” 梅贵嫔又怕又惊,知道无法抵赖,只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好不让人怜惜:“我不想的……皇后她逼我……我好怕!!” “娘娘,你听我说,这不是伤心的时候——眼下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晨露站在窗前,低低的说道,如雪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朦胧飘忽,仿若鬼魅精灵,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 元祈挽着皇后上了步辇,朝着昭阳宫而去。 皇后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边轻笑着,一边低低说起以前趣事—— “那时候,我急着跑出来见你,结果摔了个踉跄,衣带都散落开来,我羞得两天不敢见你……” 星光映着她微微憔悴的容颜,映出淡淡的粉润,宜喜宜嗔的表情。 “朕记得的。” 元祈答了一句,平静的声音下,亦有淡淡惆怅。 两人回到了昭阳宫,早有管事姑姑备下洗漱用具,一番涤尘后,帝后各自更衣,躺到了牙床之上。 元祈静静躺着,有些疲倦,一道温润怯怯的声音传来:“祈哥哥……” 有多久,她没有这样叫了?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久违的感动,缓缓的,接住了那伸来的柔荑。 皇后握着那宽厚有力的大手,不禁qing动,低低又唤了一声:“快睡罢……” 她羞意上涌,声如蚊呐一般。 元祈伸过手,正要解她小衣的珠扣,只听得外面一片人声鼎沸,仿佛有什么人被拦在了门外—— “发生了什么事?!” 他起身问道。 “禀报……万岁……” 秦喜挣脱了管事姑姑的纠缠,气急而颤抖着,说道:“梅娘娘突然不好……怕是……” 他不敢把那个不祥的字眼说出来,惟恐龙颜大怒。 什么?! 元祈觉得不可思议,宴席之上,梅贵嫔还是神采奕奕,没有什么病容,怎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病得这般凶险? “可靠吗?是谁报来的?!”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着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 “千真万确,娘娘。” 元祈不语,起身由秦喜服侍着,迅速穿好了衣袍,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昭阳宫,一边问道:“请御医了吗?” 畅chun宫中一片混乱,梅贵嫔面若金纸,奄奄一息,只是不停得痉挛颤抖着,一会子混身guntang,一会子又象寒冰一样,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让周围侍女都手足无措。 岳姑姑倚在床边恸哭,周围几个大宫女也在小声抽泣。 元祈看着这群女人,不由眼花心烦,他遣散了所有人,却发现窗边有一人,倚立于帷幕之下。 “是我,皇上。” 夜风吹得她衣袂纷飞,冰雪一般的黑眸,拂去他酒意的燥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救人。” “你有救她的法子?” 元祈有些诧异地问道,看了看床上的梅贵嫔:“她到底怎么了?” 晨露没有回答,冥冥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半晌,她才道:“不,不是救她。” 迎着元祈的目光,她缓缓道:“是为了救你。” 岳姑姑在外面焦急等着,也不知道尚仪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一刻之后,大门打开了,晨露静静走出,只留下一句吩咐:“好生伺候皇上和梅娘娘!” 岳姑姑是过来人,瞧着晨露以目示意,就明白了几分,她摒退了其余宫女,自己亲自守在门外。 只听得里面传来微微的喘息,还有几句微渺的说话,衣料摩挲的声响,她也不作声,老脸有些微红发烫。 大半个时辰以后,里面传来低低传唤—— “茶。” 她连忙取来两盏碧螺春,一只大手伸出,端了回去。 这漫长一夜,对于某些人来说,怕是注定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