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王基保上任
图清害怕学生又学成那种新书呆子,每周都安排一天去工厂实习,这不同于上次的劳动改造,实习都在机械厂,即使干不了什么,他们看师傅安装修配机器,也是一个对机械熟悉和理解的过程,去的次数多了,图清讲课时,他们的理解能力明显提高了。 图清最欣赏的,就是这些人的制图,画得非常漂亮。 王基保也来了让图清惊讶,图清表面什么也不显露,暗地里让张进宝和林建生打听,王基保是怎么想通了的。 原来,王基保的家有几亩地,比其他人日子能好过些。他父母就他一个独苗,对他爱若珍宝,再加上见他聪明伶俐,就勤做苦熬,供他读了书。他十来岁考了秀才,就一直没有能更进一步,随着父亲日渐衰老,他也曾去教过私塾,第一次是受不了主家鄙夷的眼光,半截跑回来的,第二次,因为打学生手板,和主母大吵了一架,也是半途而废,后来就一直窝在家里。这次,他是毫不犹豫地提着铺盖回家,图清多给他一百文钱,他也毫不动心。 离家一个月了,他急不可待地往回赶,尽管厌烦图清,但他并不厌烦给发的五百文钱,第一次拿钱回家,他还是很兴奋的。过大柳镇时,他花了四文钱给两个孩子买了糖葫芦,心里想着孩子可爱的笑脸,他的心里暖洋洋的。 终于到家了,母亲在屋檐下纺线,妻子在屋子里织布,爹当然不在家,爹总是微笑着说:“我到地里刨银子去了。”这是他家最常见的景象了。 希望看到的可爱笑脸并没有如他预想的出现在面前,母亲满面的愁容,看见他,强挤出几份笑意:“宝儿回来了?”她双手在腿上敲了敲,然后站起来,“我给你拾掇饭去。” 看着妻子勉强的笑意和闪烁的眼神,他的兴奋荡然无存:“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他悄悄问。 “爹病了。”妻子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唰一下落下来,“地没人种了,看病也没钱,呜——”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就强压住不哭了。 王基保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父亲会老。他觉得,父亲像棵大树一样屹立在那里,他的日子,有父亲就足够了。 “爹病了,哪怕借点,先看病要紧,怎么能这样拖着。” “你也知道,借个二十三十文的还可以,哪里去借那么多呀。大柳的常先生,出诊费都要一百文的。” 他赶紧拿出身上的四百九十六文钱:“你在家,照顾好爹,我去请大夫去。” “这么多钱!”妻子满脸惊讶地想站起来,被织机上的腰带狠狠勒了一下,咚一下又跌坐了下去:“你怎么会有钱?” 老母亲端着饭过来,听见妻子惊讶的声音,也非常激动:“宝儿你这上的什么学呀?学堂不要钱,还给你发钱吗?” “嗯。我看看爹去。”王基保一点儿都不想多说,扭头想走。 “等会,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先吃饭吧。”母亲挡住他。他伸手接过碗,坐在院子里的小饭桌旁,希里呼噜吃起来。 母亲捶着双腿,在纺车旁边坐下,又嗡嗡地开始纺线,王基保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他害怕母亲看见,不敢用手去揩,任由它们一颗颗掉进了碗里, 母亲以前是那么利索,什么时候走路蹒跚起来,他没注意,刚才想从纺车前站起来,还要像奶奶在世时那样敲一敲,让它们不僵硬了才行。 他的心一阵阵抽搐,“一个男子汉,上孝顺父母,下养育妻子,你做到了吗?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什么也不做,光知道吃饭穿衣,消耗资源,这那里有丝毫的高贵之处?你觉得,你和粮仓里的米虫有区别吗?”图清的话,当时听着是那么刺耳,现在,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的中肯。 父亲吃了两天药,就能坐起来了,王基保告诉家人,他决定再找个私塾,教书去。父母惊讶地问:“那书你不读了?” “后面学堂就不发钱了。”他瓮声瓮气地说。 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希望之光骤然熄灭了。 “没钱了?再也没钱了吗?念这个书你能考上不?读出来能挣钱吗?”妻子非常急切地问他,一下子就是一大串。 他不吭气,听图清的意思,如果能读完,图清都会安排事儿做的,这确实比他遥遥无期的科举梦要实际的多。就是去搬布滚子,一个月也是四百文,他们一家都可以衣食无忧了的。图清给他们的出路,是很不错的了。一串糖葫芦孩子吃了三天,还在手里举着,他们兴奋地、小口小口舔舐的动作,令他心酸。家里越来越窘迫的日子,妻子无休止地呀呀织布,母亲没完没了地嗡嗡纺线,这些都是怪他啊,该负起的责任没有负啊。 一家人希望的目光,令王基保没办法顾及自己的面子了,他心里做足了让图清奚落的准备,满脸尴尬地返回学校,结果图清好像没看见他似地,张进宝辅导时,对他也是十分耐心仔细,他慢慢忘了开始时的尴尬,学习越来越主动,和秦诗怀成了班里最好的两个学生。 这天他正在画图,张进宝过来找他:“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我?”王基保心里不由一沉,该来的还是要来啊,图清势必要狠狠挖苦他的。尽管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真的面临那种尴尬的境地,心里还是很痛苦。 他硬着头皮跟张进宝来到图清办公室。 “先生好!”他恭恭敬敬地鞠躬。 “来了,坐吧。”图清指了指办公室对面的凳子。 “不了,先生叫我,有什么事儿?”图清讨厌掉文,经过几十天的磨合,学生见她终于不那么酸不拉唧了。 “王基保,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你接受能力强,学东西快,劳动时,很会组织人,去工厂实习,你也能适时提醒大家注意安全问题,这是工厂管理人员应该具备的良好素质,我想请你帮我去管理工厂,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王基保惊奇地目瞪口呆,不是来挨训的呀。 “嗯,我觉得,你要是好好干,一定能成为出色的工厂管理人员的。” 见他不说话,图清继续说道:“纺织厂现在是由凤熠先生打理的,凤先生是举子出身,博学多才,你过去做他下手,肯定能学到更多,比跟着我学这点机械制造知识要强。” 凤熠让那厂子绊住,其他好些重要的事情没人做了。图清有意在学生中发现人才,希望能找到人去接替他的工作。秦诗怀和王基保,她考察了好久,秦诗怀有点优柔寡断,还是王基保最合适了。图清让王基保先做凤熠的助手,等他完全接手,再把凤熠抽出来。 “举人?”凤熠他见过,当时只觉得十分儒雅,但他没想到人家都举人了呀,看来这个图先生手下卧虎藏龙,想到自己当时的狂妄,他不由得脸红,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能行吗?” “只要跟凤先生好好学,严格按他的要求来,就能行。”图清肯定地说。 “你如果去,暂时给你一个月的奉银是三百文,随着你慢慢上手,月俸也逐渐增加。行吗?” 见图清还在等待他的答复,王基保赶紧点头说:“行,我去!” 邻居张长海熬了十年才四百文,每次回来都在左邻右舍跟前吹嘘,让他憋气,现在他起步就是三百文,后面肯定能超过他的了。原来一直希望他突然哪天高中,可以扬眉吐气,随着年龄增大,中举的希望越来越小,心里的失落也越来越大,现在命运忽然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让他不禁喜笑颜开。 “先生,以前都是我目光短浅,还望先生不计前嫌才是。”想到自己当时的恶劣表现,他心里愧疚非常,道歉的话,自然就脱口而出。 “那些闲话就不要再说起了,你只要好好干就行。”图清宽厚地说。 “我决不负先生所托。”王基保忍不住挺直了腰杆。 图清给凤熠写了个便笺,让林建生带着,送王基保去纺织厂。 “先生,魏小雨也想过来呢。”张进宝笑嘻嘻地对图清说,和图清在一起时间长了,他发现主子对人非常和气,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为何?他现在负责缝纫机加工,比家里的管事月俸高多了呀。” “钱是一回事。我在这里,身份就是先生,你还送给我长衫穿,他羡慕地不行。他爹和我爹在一起做事,以前爹老说我不如他,现在对我是满意地不行。” 图清无语,还是唯有读书高啊,这观念她可没办法改变的。 晚上图清回到家里,图运双眉紧锁,魏小雨双眼通红,图净则一脸气愤。刚到会客室图清心里一紧,家里肯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