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悲伤
卫国公进户部大狱时,图大奶奶刚好怀上身孕,图运还不知道。 接下来,他们忙着搬家,图运在外面为父亲打点,只有大少奶奶在内院指挥,她的好些嫁妆都很娇贵,搬家时非常让人cao心。 好不容易忙完了,刚到一个新环境,她还没适应,淳王府的一个老妈子找过来:“六姨娘病殂了,王爷不让你知道,我是偷偷过来说一声的。” 大少奶奶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强忍着悲痛,询问那老妈子:“六姨娘不在的时候,谁在跟前伺候?” “青青。其他人都让福晋调走了。” “青青才十岁呀。”大少奶奶感慨福晋做事之绝情。 当时父亲准备让自己进宫,府里谁对她和母亲都不敢轻视,都害怕她哪天得势,回头报复。福晋对她表面笑脸相迎,背后恨不得捅她刀子。她和娘亲明明白白的。她尽量低调,防止自己离家后娘亲受牵连。 皇上年纪大了,宫里传出消息,不再选秀女,父亲才失望地给她寻婆家。嫁给图家,家里人没有不惊讶的,图国公没什么能力,图运还是庶子,尽管她也是庶出,但她是独女,从门当户对上,是明显不般配的。图家排场的下定礼让她明白了,她父亲,看上图家的钱了。 图家的老卫国公,就是庶务高手。好多人都认定,图家富裕。 嫁过来,她才知道,图家还不如她娘家有钱。图家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他的父亲,可是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的,光是趁机圈占的几千亩地,每年都是一笔大收入的。 父亲暗示丈夫帮他打理生意,让她又了解到,父亲还是为了女婿经商天才的名头嫁自己的。 夫君帮父亲投资赚钱,娘亲悄悄给她说,投入的一千两银子,不到一年就收回来了,后面的几年,每年也都有两三千两银子的收入。 她想,父亲该满意了吧? “你父亲嫌你夫君当初让他投入了一千两银子。”娘悄悄说。 “那父亲投入多少才不嫌多呢” "你父亲根本就不想投钱。他觉得,应该给他干股。”鸿鸾都能晕过去,见过这么贪婪的人吗? 丈夫出售水泥厂,算是彻底得罪了父亲,福晋一看父亲的态度,马上下手铲除娘亲这个眼中钉了,这么多年,府里父亲的侧室,失势的一个一个都让她干掉了,娘是靠着生了她这个好女儿,硬是在福晋眼皮下舒舒服服活了二十多年,福晋肯定恨死娘了。终于等到她这个女儿嫁掉了,并且没有如预期那样进了皇宫或者嫁给哪个王子。福晋本来可以下手了,但父王竟然和夫君合伙做生意,而且收入不菲,福晋投鼠忌器,强忍万丈嫉恨,忍受着娘的存在。 该来的,终于来了,忍着极度的悲伤,大少奶奶吩咐: “备轿!” “大小姐,王爷不让你知道,你这就是去了,说不定也不让你见的。”来的那老妈子赶紧晓以利害。 大少奶奶用帕子沾沾眼睛:“我去看看,能见最好。” “那老身就先走了,我是悄悄来的,福晋让我去给她买果子蒸棠梨膏呢。”她对着大少奶奶蹲了蹲,旁边站的丫鬟小诗赶紧塞给她一块碎银,她假意推托了一下,就揣进怀里走了。 轿子到淳王府大门口,淳王爷不让进家门,他脸色黑沉沉的,冷冷地望着满脸悲炝的女儿:“你还知道有这么个娘家!滚,今后永远都别让我看到你!滚!” 大少奶奶两腿发软,踉跄着,难以挪步,尽管她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但父亲的冷酷还是让她心如刀绞。小诗和奶妈搀扶她上了轿子,她倔强地忍着悲愤,不让自己的哭出声来,她不想让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父亲知道她难受,她不想让他得意。 做女儿的,不能在灵前吊唁,不能将自己心里的悲伤,在亡灵面前释放,在家里,不想让每天在外奔波的丈夫心里不舒服,大少奶奶硬撑着,不让自己流泪。 她只是悄悄出钱让庙里做了个七七道场。 这种把悲痛硬生生压在心底,是对身体最大的摧残啊。 支持着她度过这撕心裂肺的悲伤日月的,是图运。 没有一点人情味的父亲,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给她嫁了一个好丈夫。 想到夫君,大少奶奶的悲伤略为平淡了些。尽管图运没有世人推崇的惊人才华,但他温柔、诚恳、热情、敢作敢为,尤其对她一往情深,使得她嫁过来的这几年,成为人生中最甜蜜最幸福的一段美好时光。 如果没有图运,她这一生,过得永远都是一种灰色的日子。她的夫君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心中有多重要,有多美好,每当高大潇洒的图运出现在她的视野,她世界里的灰暗立刻都退开了,丈夫就像一抹颜色鲜亮的光芒,照亮了她冷寂的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太福晋也过世了,这位最疼爱夫君的长者撒手人寰,无疑会让图运悲伤难耐的,大少奶奶也深为悲哀,作为新妇,这位祖母婆婆的关爱对她在这个新家立足,有多重要啊。 本来就已经悲哀到极致的图大少奶奶啊,怎么能承受心碎后的再一次心碎呢? 她没时间释放自己的哀思,她还要全心全意打理起图家的丧事呢。 大户人家规矩多,尽管图运安排人尽量照顾大少奶奶,但每天早晚跪拜,接待客人,还有大规模的葬礼,又是跪又是起的,她的身体还是累着了。 等葬礼过后,大少奶奶就见了红。 小诗结结巴巴把事情给图运说了。 “糊涂!糊涂!”图运不知道,他是说自己糊涂,还是小诗糊涂,抑或是大少奶奶糊涂。 “快去请大夫!图净,你派人打听,找京城里最好的大夫!” 图运辗转托人,请到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大少奶奶的身体情况时好时坏,一直不能痊愈。这个时代医药水平差是一个原因,大少奶奶失去亲人的悲伤压在心底,对身体的摧残才是她一直不能恢复健康的主要原因啊。 图运每天忧心忡忡,最亲爱的妻子病体缠绵,一直不见好转。 修饭店的钱都用到赎回父亲的事儿上了,图运以前有的一些赏赐,贵重点儿的,佟福晋在他搬家前,都找借口要走了,他的饭店开春没办法开工,也是很让他烦恼。 心爱的妻子和费尽心思的事业,双双让他忧心。 那天,和图清出去散心回来,图净正指挥人将大少奶奶的一个紫檀木镶琉璃的屏风往外抬。看到图运,他腿一软就跪下了。 “都是大少奶奶让我找买家的,她想为你做生意筹钱。” “先放这儿。”图运匆匆进内院去了。 那个给他温柔、给他温暖、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毫无保留的情义的美丽女子,温柔地对他说:“屏风不就一个死物嘛,放在那儿,还占地方,要是能换回我夫君脸上的笑容,那才显得有价值啊。” 图运心里热潮澎湃。他拥着自己亲爱的女人,默默地坐了好久,她的这份炙热的情义,把图运的心,暖的热呼呼的。 妻子温柔的催促:“去吧,图净还在等着呢,”他才清醒,匆匆来到外院。 图运还是让图净把那屏风抬出去卖了 得银五百七十两,在那以前,大奶奶已经把她出嫁时第一抬压妆的纯金如意和一对黄花梨木镶和田玉雕成玉兰花图案的插屏卖了,再加她的私房钱,一共凑了两千五百两银子。 小雅给图清说:“大少奶奶对大少爷,可真好。”图清听了小雅的转述,脑海里,浮现一个多情、多才、睿智、坚强的美丽女子形象。 图运给图清说:“等咱们挣了钱,我一定给她买世上最好的东西。” 图清用这钱,把餐馆的后续工作完成了。 图运给饭店起名,叫鸿运饭店。 图运说,大奶奶的名字,叫鸿。 饭店经过紧张的筹备,终于开张了,生意是出人意料的红火。 图运却已经高兴不起来了,随着大少奶奶肚子越来越大,她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 “大少奶奶难产!产婆说很危险。”图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找图清。 图清向府里飞奔,此时,她真恨这个时代交通的落后。 她还是回来晚了,大少奶奶母子都没保住,图运双眼通红,坐在外院葡萄架下的椅子上,发呆。 图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接过图成手里捧着的茶杯,递给图运。 图运呆呆地看着她,也不接杯子,嘴唇翕动几下,把图清抱在怀里,声音嘶哑地哭诉起来:“这几个月她身体不好,没劲把孩子生出来啊,呜呜呜——,她最近一直身子不好,呜呜呜”图成从图清手里,拿走杯子。 图清安抚地拍着图运的背部,他哭出来,比憋着好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报丧到淳王府,那里连个人毛都没见过来。 图运意兴阑珊,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图净和图清商量着办的。 图运经常坐在外院的葡萄架下发呆,几个月下来,他瘦的颧骨都突出来了。图清有空,就坐他旁边,两人相对默默,图运的脸色终于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