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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一生遗恨系心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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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蹙金妃子小花囊,消耗胸前结旧香。谁为君王重解得,一生遗恨系心肠。

    这首唐代诗人张祜的,舒绿虽是博览群书,也并不曾读过。她也不知这香球别名“妃子香”,这回却是误打误撞,无意中击中了兴耀帝的软肋。

    兴耀帝看舒绿将调好的香饼放入香球中按压成型,心中思潮起伏。

    他记起了中的一则小史:安史之乱后,唐玄宗从巴蜀还京,日夜思念杨妃。后暗中排遣内使前去马嵬坡祭奠杨妃,下诏密令使者将杨妃遗骸改葬他所。

    杨妃当年被赐自缢,死时仅以紫褥裹之。使者在旧址掘出杨妃骸骨时,肌肤已坏,而其贴身银制香球仍在。回宫后,内使将这香球献于玄宗,玄宗接过香囊后悲泣不已,又令画师绘出杨妃生前模样,挂在他起居的寝殿中,朝夕视之。

    这首,即是感叹此事。

    昔年曾创下开元盛世的玄宗,也无法保全自己心爱的女子。在这一点上,兴耀帝亦是心有戚戚焉。

    得到了天下,却还是失去了她!

    就在兴耀帝失神地追忆着玄宗旧事时,舒绿却已调好了一款新香。

    她娴熟地点炉、烧炭,微启朱唇轻轻地吹燃炭火,将香饼子放入精致的莲花小香炉中。片刻后,天香阁中逐渐充溢着中人欲醉的甜腻香味。

    兴耀帝是爱香之人,一闻这款香品,便知舒绿果然是香道高手。

    这款香品的香味浓而不呛,馥郁而清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鼻尖想多闻一下,却发现一开始的那股醉人香气很快地淡了下来·转而变成了略带焦苦滋味的木香。

    前味、中味转变如此之快,让兴耀帝不禁怅然若失。还没品出深味来,就没有了?

    舒绿洁白如玉的柔荑拈着一双香箸,不紧不慢地拨动着炭火·间或抬头看一眼兴耀帝的表情。

    见兴耀帝果然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她反而扬起了嘴角。

    才过了一会儿,那焦苦的木香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仅是淡如月华的些许馨香。若不是刻意嗅吸,根本就难以察觉出室内的香气。

    “这就完了?”

    兴耀帝双眉上挑,再次紧盯着舒绿。

    这小丫头调出这么奇异的香品来,是想说明什么?

    一般的香药饼子·如果一开始就有如此浓烈的香气,是不会这么快便消散得一干二净的。她这调香的法子,委实透着古怪。

    “皇上,小女这款新香,名叫‘水月镜花,。”舒绿跪在小几边,垂首轻道。

    水月镜花?

    兴耀帝眼神一暗,这丫头是想暗示什么吗?

    水中月,镜中花·美丽而不切实际的追求。她是在暗讽自己不该起意将她纳入宫中么?

    一想到这里,兴耀帝本已平复的怒气又再被燃起。

    但他刚想发飙,却又见舒绿再次打开了她的药箱。

    她还有什么法宝?

    兴耀帝再生好奇之心。

    舒绿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暗红色的小包裹。

    她复又面向皇帝,双手将那包裹举过头顶,禀道:“请皇上过目。”

    这会是什么?

    无需兴耀帝示意,德进赶紧上前两步,将舒绿送上来的包裹接在手里。他暗暗掂量一下,这东西硬邦邦的,似乎是个铁家伙?

    兴耀帝将那暗红包裹托在手里,并没有急着打开。

    “你一早知道,朕要召见你?”

    “回皇上的话,小女起先并不知晓。”

    “不知?”兴耀帝再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觉得和朕打机锋,很有趣么?是不是觉得,朕奈何不了你?”

    舒绿一惊,身子顿时僵硬起来。

    她也知道兴耀帝并不是个喜欢被人摆布的君主——实际上也没有哪个当皇帝的喜欢被摆布,只是看谁更强势罢了。很明显,兴耀帝是在恼恨自己暗地里想法子应付他。

    难道自己真要应了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可是,就算自己浑浑噩噩,什么都不做,结果难道会更好吗?

    她只好又不出声了。这句问话,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对啊。

    兴耀帝看她又祭出了“无声对抗”这个法宝,更是暗自生恨。

    且看看这丫头送过来的是什么东西再说!

    他随手将包裹上的暗红包袱皮扯开,眼睛却一下子瞪圆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面略显陈旧的手柄铜镜。

    这面铜镜款式并没什么特别,可是手柄上那个小小的篆刻“瑶”字,却像是最耀眼的阳光一样戳伤了他的双眼!

    那可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一刹那,兴耀帝只觉得光阴逆流,年少时的记忆潮涌般扑面而来。

    那一年秋末,也是在这座宝元殿中,已经出嫁的明德长公主梁琼回宫探望养母容才人。

    而他还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小少年,依然住在宝元殿的偏殿里。

    容才人看到养女回来很是开心,一时兴起,就将自己刚刚分到的一面宫造铜镜送给了明德长公主。

    他那时自然也在旁边,看那铜镜倒也小巧可爱,便央着容才人把另一面同样的铜镜给他。

    “你一个男人家,要这妆镜做什么?”

    他坦然说:“瑶meimei生辰快到了,我借花献佛,将这面铜镜送她做礼物吧。”

    容才人和明德长公主——当时还是公主——都笑他,好一个借花献佛!

    他将这铜镜带回去以后,还自己在手柄上刻了个“瑶”字,亲自给梁素瑶送了过去。

    他们本来就是堂兄妹,年纪又还小,往来密切些并没惹来什么议他还记得,素瑶收到镜子的时候是多么的欢喜。她还说自己正缺一面手拿铜镜,这下可是太好了……

    “这面铜镜你从哪里得来的?”

    兴耀帝从回忆中醒觉过来,突然觉得不对劲,为何舒绿巴巴的要把这面铜镜给他送过来?

    就算是素瑶的遗物······她也不可能猜到这是自己送的吧!

    事实上兴耀帝也不认为舒绿会察觉自己与素瑶之间隐秘的情愫。顶多只是有点疑惑罢了,素瑶已逝,她怎会知道内情?

    兴耀帝却不知道舒绿早就得到了很多的线索,更不知道舒绿在长公主府上见过一面相似的“姐妹镜”,从而猜到了这面镜子的来历。

    舒绿抿了抿下唇,说道:“这面铜镜,是家母一直带在身边的心爱之物存放在江南的老宅里。”

    什么?

    兴耀帝身躯微震。他还以为舒绿是在王府里找到的遗物,没想到…···

    没想到,素瑶竟珍而重之地将它带到江南去了!

    他又想起那一年信安王府大厦倾颓时的凄惶。素瑶就是在这样仓皇的情形下被匆忙许人,旋即飞快离开了京城,他甚至来不及和她道别……可以想象得到,素瑶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带走,那时信安王府已经被抄了家。

    可她却还是带走了那面铜镜!

    “今日,小女替家母将这面铜镜物归原主。”舒绿在“物归原主”四个字上,刻意咬了重音。

    她原来是知道的!

    兴耀帝震惊不已。

    这个小姑娘……她还知道多少事情?

    舒绿已经豁出去了。反正秘密已被揭破,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横竖结果都差不多,索性就说个痛快吧。

    “皇上,所谓往事,不过是水月镜花。看着想着似乎是极好的,可一旦硬拘到眼前来,往往便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情形了······”

    她是在“明示”皇帝,她不是梁素瑶。她和她的母亲,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

    硬是要将昔日美好的感情,安到她的身上结果绝不会是他想象的那么好!他以为得到了一个酷似梁素瑶的她,失去的一切就能够被弥补吗?

    兴耀帝脸色晦明不定,怔怔地看着诤上的铜镜。

    铜镜依旧镫亮,镜面还是那般光滑,可是镜中人却早已香消玉殒。

    是吗……

    他想要得到的补偿,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样的存在么?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你母亲还留下了什么遗物?”

    兴耀帝看了舒绿一眼,淡淡地问。

    舒绿俯首应道:“母亲只留下了这面镜子。那套香具,还是临川王妃在我进京后送给我的,说是母亲过去存在她家里的。”

    只留下了这面镜子啊···…兴耀帝摸索着铜镜手柄上的“瑶”字,设想素瑶在那江南的小村里用它梳妆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很明白舒绿的用意何在。

    她不想进宫,当然已经定亲的她此刻也难以进宫了······现在她拿出亡母的遗物,就是想恳求他看在素瑶的面上,不要再为难她。

    的确,舒绿就是如此想的。她其实也是在赌,赌梁素瑶在兴耀帝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如果兴耀帝对梁素瑶心怀愧疚,那他或许会对自己心软些······

    “你走吧。”

    就在舒绿的膝盖已经跪得快要失去感觉的时候,兴耀帝突然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舒绿眼里闪过一阵狂喜——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