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释怀
什么叫‘阴’丽华是原配? 她愣在那里,久久也反应不过来。 怎么会呢? ‘阴’丽华怎么会是刘秀的原配? 那她郭圣通算什么? 难怪他会说亏欠她,难怪他会说这皇后之位本该就是她的。 这一瞬间,‘春’风凛冽化作千百只箭贯穿了她的心。 她捂着‘胸’口,疼弯了腰。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望着殿里掩面而泣的自己,望着痛心疾首的青素,眼泪断线般地往下淌。 是她‘逼’刘秀娶她的吗? 不要和她说什么局势所迫。 他要是儿‘女’情长,就该不管不顾地拒绝。 利用完他舅舅了,现下说什么委屈‘阴’丽华,‘弄’的好像她多觊觎这个皇后之位一样。 满朝文武大多是刘秀北渡黄河后才跟随他的,他们只知道刘秀身边有个出身高贵能以娘家势力鼎力支持的郭圣通。 更重要的是,她有子。 刘秀已经失踪过一次,子嗣对政权的稳定重要‘性’无需多言了。 她无论从出身、资历、子嗣、对政权的作用和对朝臣的价值等各个方面上都有‘阴’丽华无法比拟的优势,倘若刘秀非要立‘阴’丽华为后,必定难安众心。 ‘阴’丽华何等灵透人,她选择了退让,选择了体贴刘秀。 是,她是原配,她是委屈了。 可郭圣通就好受吗? 明明是无奈妥协之举,却说的好像是她千方百计夺来的。 ‘春’日晴空透亮,白光在云层里闪烁。 风过处,燕雀聒噪,三五片桃‘花’从枝头打着转落下。 前世的她还伏在长秋宫的地上。 透明的重重宫阙渐渐清晰起来,隔断了她的目光,隔断了说话声。 四下里重又死一般的静寂起来,这座偌大的宫殿里仿佛就只剩下里她自己。 她也不知为什么,竟像个孩子般慌‘乱’起来。 她顺着宫廊朝前走。 越走越快,到最后小跑起来了。 风卷来淡淡的‘花’香味。 空旷无人的宫廊走不到头似的,长秋宫竟像是在永远也到不了的天边。 她跑的急了,一没留神被什么绊了一脚,重重地往前扑去。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满以为这就要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继而一双手伸过来扶她。 她并没有借着力站起身。 这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她仰起头来。 ‘阴’丽华。 果然是‘阴’丽华。 “你来干什么? 再着急住长秋宫也不急在这一会吧。” 郭圣通蹙起眉来。 她没有说话啊,可这又的确是她的声音。 她再往上望去。 呼—— 她正皮笑‘rou’不笑地望着‘阴’丽华呢。 她咧了咧嘴,垂眸打量了下自己。 呃…… 透明的。 好吧。 她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边看着前世的她和‘阴’丽华对阵。 很奇怪。 她从前感受不到前世的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这次,她感受到了。 别看前世的她语带嘲讽,似是对‘阴’丽华很不待见。 但郭圣通知道,她不喜欢‘阴’丽华,却也并不恨她。 是,按常理来说,两个都能为正妻的‘女’人嫁给同一个男人,她们该斗的乌‘鸡’眼才是。 何况现下刘秀又说出来‘阴’丽华委屈让后的话来,还有‘阴’氏族里不少人疑心‘阴’丽华母弟遇难是她害的。 可她这会儿见着‘阴’丽华后,心里还真是平静的很。 她有什么好恨‘阴’丽华的? 刘秀先求娶的是她,她的确是原配。 是她郭圣通让她由妻为妾,她心中多少有些歉疚。 虽说她在这其中也只无能为力的棋子。 虽说没有她郭圣通,也会有李圣通、刘圣通来填补她的位置,为刘秀在河北站稳脚跟做出贡献。 但到底是无法坦然面对‘阴’丽华。 试想一下,倘若是她要为妾这么些年,必定做不到她这般能忍能让。 既然本就是‘阴’丽华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还给她了也好。 她和刘秀往后如何相濡以沫、矢志不渝那都不关她郭圣通的事了。 最后史书上能提都不要提她。 不是因为她作为失败者输不起,而是她觉得恶心又难过。 他们一片真情了,那她和他呢? 他们又算什么呢? 她记得,‘阴’丽华刚从南阳接来时,刘秀给‘阴’丽华定封贵人,和她平起平坐。 她一下明白过来,皇后是要留给‘阴’丽华的。 那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一见钟情。 可她还是爱他,爱到给他生了五个孩子,爱到和‘阴’丽华一起分享他。 她爱的卑微,‘阴’丽华也不比她好多少。 既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恨‘阴’丽华的? 只是,话虽如此,也不代表着她就能和‘阴’丽华把手言欢了。 她们注定做不成朋友。 郭圣通的话落音后,便听得‘阴’丽华无奈一笑:“非得这么刺着人说话吗?” 郭圣通也笑:“别人看来,我们不正该这么说话吗?” 她徐徐转过身去,信手摘来朵桃‘花’簪在头上:“回去吧,你我之间的话早已经说完了。 你既不用来同情我,也不用洋洋得意。 我后半辈子会过的更好。” 她昂起头来,阳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容貌早已经脱去了稚嫩,但那股子骄矜却是埋在灵魂深处,怎么都洗脱不去。 她自己知道,‘阴’丽华也知道,刘秀的确想补偿‘阴’丽华。 但也不代表刘秀可以无故废郭圣通,那会掀起朝堂震‘荡’。 他之所以想废郭圣通,还是为了这天下。 连着两年日食,上苍愤懑不满的说法已经压的刘秀直不起腰了。 而他还不能下罪己诏认错,那会叫度田前功尽弃,甚至后患无穷。 但既承命于天,就不能说天是错的。 总该有人为此负责。 刘秀不能。 只好她郭圣通上了。 左右他也起了废后之心,不如成全他好了。 建武十七年秋七月,妖巫李广等群起据皖城,遣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讨之。 九月,破皖城,斩李广等。 冬十月辛巳,刘秀以郭圣通善妒不能容人为由废后,“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 宫闱之内,若见鹰鹯。 既无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 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 ‘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 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宜奉宗庙,为天下母。 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 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刘秀要补偿‘阴’丽华,却也不愿让郭圣通就此为人轻贱。 他先是不许为新后祝贺,其后又改封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封废后郭氏为中山王太后,居北宫,以常山郡划给中山国,以二郡奉养郭氏。 他想要尽一切可能安置好郭圣通。 然而,郭圣通领不领情尚且不说,朝臣们是废后诏书一下就闹翻了天。 太子讲师郅恽言于刘秀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得犹制御也。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 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 其后,太子太傅张湛为了表达对无故废后的抗议,这位本该大有作为的重臣称病不朝。 后大司徒戴涉死,刘秀强令起用张湛来取代戴涉。 张湛当堂便溲,自断仕途,用尽一切来尽到为师为臣的责任。 刘秀心中有愧,此后多次弥补郭氏和郭圣通。 建武十七年,郭况徙封大国,为阳安侯。 郭圣通从兄郭竟,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郪侯,官至东海相。 郭竟弟郭匡为发干侯,官至太中大夫。 从前废后,大多还要牵连家族。 刘秀现下如此,是要安自己的心安郭圣通所生儿子的心安天下人的心。 然而,郭后既废,太子刘疆又如何还能安于太子之位。 郅恽乃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贤臣,及有纤介,放逐孝子。” 于是,他数次向刘秀请辞太子之位。 若说废郭圣通还能说出点牵强的理由,可废太子呢? 刘疆为太子十六年,始终贤名远扬,为朝臣认可。 就因为其母被废,便连太子也要一并废去吗? 刘秀为此始终不肯应允。 建武十九年六月,刘彊再度恳求“引愆退身”,刘秀情知留刘疆再在太子之位上反倒是害了他。 于是戊申日下诏曰:“之义,立子以贵。 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 皇太子彊,崇执谦退,愿备藩国。 父子之情,重久违之。 其以彊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非常幸运的是,刘疆作为重点培养了十六年的太子也得到了保全。 他退位藩王之后,刘秀亲自为其重选官署。 继续沿用河西与郑兴,卫宏等相善的杜林为王傅来辅助他。 建武二十年夏,光武帝风眩疾甚。 大病初愈后,深感生命的脆弱,唯恐他日薨逝后郭氏风雨飘摇。 因此将中山王刘辅藩国迁往“汉之汤沐邑”,即高祖故里沛地,改封刘辅为沛王,改封郭圣通为沛王太后。 又升郭况为大鸿胪,并多次行幸郭府,会同公卿诸侯亲家至此宴饮,赏赐郭氏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称郭况家为金‘xue’。 建武二十六年,郭圣通的母亲刘旻去世。 刘秀亲临送葬,又命人将郭圣通的父亲郭昌由真定郭氏祖坟迎至洛阳,与郭母合葬。 并赠予郭昌阳安侯印绶,谥号为思。 建武二十八年六月丁卯日,郭圣通去世,葬在邙原之上,号为北陵。 ………… 宫阙散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郭圣通自地上捡起一卷帛书,展开来徐徐读之:“光武郭皇后讳圣通,真定槀人也。 为郡著姓。 父昌,让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国人义之。 仕郡功曹。 娶真定恭王‘女’,号郭主,生后及子况。 昌早卒。 郭主虽王家‘女’,而好礼节俭,有母仪之德。 更始二年‘春’,光武击王郎,至真定,因纳后,有宠。 及即位,以为贵人。 建武元年,生皇子彊。 帝善况小心谨慎,年始十六,拜黄‘门’‘侍’郎。 二年,贵人立为皇后,彊为皇太子,封况绵蛮侯。 以后弟贵重,宾客辐凑。 况恭谦下士,颇得声誉。 十四年,迁城‘门’校尉。 其后,后以宠稍衰,数怀怨怼。 十七年,遂废为中山王太后,进后中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 徙封况大国,为阳安侯。 后从兄竟,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侯,官至东海相。 竟弟匡为发干侯,官至太中大夫。 后叔父梁,早终,无子。 其婿南阳陈茂,以恩泽封南侯。 二十年,中山王辅复徙封沛王,后为沛太后。 况迁大鸿胪。 帝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xue’。 二十六年,后母郭主薨,帝亲临丧送葬,百官大会,遣使者迎昌丧柩,与主合葬,追赠昌阳安侯印绶,谥曰思侯,二十八年,后薨,葬于北芒。 帝怜郭氏,诏况子璜尚阳公主,除璜为郎。 显宗即位,况与帝舅‘阴’识、‘阴’就并为特进,教授赏赐,恩宠俱渥。 礼待‘阴’、郭,每事必均。 永平二年,况卒,赠赐甚厚,帝亲自临丧,谥曰节侯,子璜嗣…………” 这帛书上把她死后事都说了那老远去,看来她是真脱离了废后下场凄惨的定数。 她委实不该有戾气了。 原来她被废,并没有连累家族。 甚至刘秀的儿孙都加倍礼遇郭氏。 刘秀确实做到了尽一切可能来对她和‘阴’丽华好。 当前世种种尽数铺开来后,她越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重活这一生。 刘秀最后没有属于她,那又怎么样呢? 最起码,她知道他待她也是有情义的。 这就够了。 何况,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过的也很好很好。 她有孩子们,有豌豆,有热热闹闹的生活。 还是说前世的她也不知道死后的这一切? 因为,她看到她在掩面而泣。 她走过去蹲下蹲下抱住她,轻声道:“或许,真的是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不该相遇,不该动情。” 倘若没有动情,她和‘阴’丽华都没有痛苦。 而今生很好,再没有人会受伤会为难。 ‘阴’丽华过的很幸福,她也过的很幸福。 至于那悬在头上的日食,她想也没有什么好恐惧的了。 前世时,刘秀尚且尽一切可能周全她,为她和孩子们安排妥当,何况今生? 她该相信他一次。 她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挥别前世的她,猛地朝地下倒去。 她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