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五章 屏风之争
太太正要点头,不想祈男突然斜刺里穿了出来,手里拈了朵不知哪里飘来的紫藤花,口中若有所思地道:“泥金的那架不好吧?上回宴客时就摆过了,现在又拿出来,显得咱家没有别的似的,再者,上头缂丝样子也过时了,太太本自开着绣庄,若拿个不时新的出来,叫人笑话不说,绣庄的名声也不好听。..” 太太心里一顿,不由得抬头看了祈男一眼,缓缓点头:“九丫头说得有理,若不提醒我都忘了,原来田老太太来家里那回,泥金的已经拿出来过了。罢了,还有些什么?” 说着抬头看向郝mama,眼角余光却看在祈男上:“不如你提我听。” 郝mama最了解太太心意,明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便显出犹豫的神:“嗯。。。” 祈男将花凑到鼻下,轻轻一笑:“我恍惚记得檀木镶象牙雕三羊开泰图的,意头也好,不过只有两扇,要委屈六jiejie坐到角落里,似乎有点不妥。“ 祈鸾躲去团扇后头,眼里闪出森森寒气,口中却温柔地笑道:“九丫头什么时候将太太的东西打探得这样清楚了?我怎么觉得,九丫头一向是不理会这些的。” 太太笑眯眯地看着祈男:“那架是旧年我生辰收下的,老爷特意叫人从京里送来,走了大半个月,好容易到家。只正子放在厅里显过一次,男儿记倒好,怎么就记住了?” 玉梭躲在祈男后直笑,其实刚才的话全是她教的,祈男跟她,不过唱个双簧罢了。 祈男恭谦地笑回:“也不是我记好,不过那屏风太漂亮,可见老爷对太太的心意,令见者难忘。这才记住了。” 当了众人,太太心里如喝了蜜一般,嘴角含,轻笑点头:“既然如此。”她看了郝mama一眼:“就取那个来吧,只是委屈了六丫头。” 祈鸾保持笑容,隐去眼底的一道幽冷锐光,脸也从扇子后面整个地露了出来:“太太言重了,并没有委屈。正好早上起来我有些头重鼻酸,坐角落里避风也好。” 祈男一听忙走上前来,极关心地问着对方:“六jiejie原来伤风了?我屋里正有腌好的金桔姜茶,一会回去给jiejie送一罐去。” 祈鸾颔首笑道:“九meimei有心了,多谢,多谢。” 二人目光交接。各自含笑不语。 就算是盟友,也可能因为嫉妒生出嫌隙,这一点祈男早已心知肚明,因此才要证明给对方看,自己并不是全无回手之力。依现在的形势来说,势均力敌也算是对祈鸾的赞誉,事实是,祈男已经凌驾于各位小姐之上了。 不过强者也需联盟之力。 祈男相信,最终对方还是会以大局为重,何为大局?那就是自己的利益。 每回祈鸾到臻妙院走时手里都不落空,尤其祈男话里话外暗许了她。出阁那还要送她一重礼,祈鸾想起这个来,不觉就先垂下目光:“那边绣墩是不是少几个?我瞧瞧去。” 这时花厅里也摆设得差不多了,凡要用精细之物皆搬弄出来,才祈男所说的象牙屏风也小心翼翼地从后楼上搬下来,金mama亲自领了人送来。人群中看见祈男,冲她有些羞涩地一笑。 祈男微微点头,回视一笑,很快就又将子闪回了人群中去。 从花厅外院一直到台阶上,皆铺上了红毡。很快二门外有人来报:“田老太太已经到了!” 太太正看着丫鬟们摆放最前头几张花几,听见这话立刻掉了头回来:“老太太自己来的?还是带了别人?” 回话人道:“田老太太领头来的,还有田家大太太和三太太。” 太太听后冷笑:“这样说来,还是赵夫人面子大,我前头请过几回,老太太只说子不好,如今姓赵的的到,她倒也上赶得快!” 厅里无一人敢接她这话,皆是大气不出。 半晌太太方自己顺过气来,冷冷地道:“既然她来了,就请进来,难不成还叫她二门外门房里等着不成?!” 回话那人如获大赦,一溜烟跑了。 太太谁也不看,只问金珠:“赵夫人呢?为她设下这宴,她倒不见人!” 金珠陪笑回道:“才已叫人去请了,回来说已经在路上了。” 太太顺手就给了边小丫头一巴掌:“谁叫你放贴黄三足炉在这里?!不知事只会胡混的小蹄子!一好酒好,越发养活的你这忘八圣灵儿出来了,只会寻果子不会做事!” 小丫头被打得莫名其妙,眼泪瞬时就流了出来,太太看见愈发生气,正要再打,金珠一把将小丫头推了出去:“还不快换了香炉来!看这没脑子的东西还只管杵着!” 没人吭声,都心里明白,太太这火是冲赵太太发的,只因对方面子比自己大。 很快外头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并极细小的衣裳綷粲声,太太立刻收起愠色,换上笑脸,从小姐姨娘们也开始整装,待发。 太太瞥一眼众人,是检查也是警告,然后方扶住金珠的手:“走吧!” 祈男走在小姐队伍最后面,低低对后的玉梭问道:“田老太太是个什么样人?听着是个凶的老婆子?” 玉梭想笑又不敢,绷紧了脸压低了声音道:“人是极和善的,反正面上不坏。不过太太不喜欢才说得老太太凶神似的,其实比太太好些。” 祈男嘿嘿地咧开嘴:“你这蹄子胳膊肘向外,小心我二报了去,没你好果子吃!” 玉梭憋不住,扑嗤一声到底还是笑了出来,郝mama犀利的眼神立刻刺了过来,玉梭吓得脸色都变了,好在祈男适时地打了个喷嚏,玉梭赶紧给她递上罗帕,方才将这事掩了过去。 前头太太已经走下台阶,笑意盈盈地看向来者,原来还不是田家,竟是赵夫人。 “大家亲戚,怎好这样劳动?”赵夫人有些意外,看见这样的大场面。 太太似笑非笑:“倒也不全是为夫人,眼见后头客人都要倒了,我就托个懒来,一并迎了。” 赵夫人微怔一下,不知对方何故突然冷淡下来,忙陪笑上来拉住太太的手道:“因我的缘故,带累了meimei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有愧,担当不起!” 太太还是梗着头,保持刚才的笑容:“jiejie这是哪里的话儿?昨儿去见昆儿可好?我也忙了一,竟不曾去见他。” 赵夫人愈发笑得和气:“自然是好的,到了meimei这里,我还不放心么?只是还有一事相求,好容易到杭州这地界来一回,走时到底还要带些时新绸缎,这事meimei是拿手的,就劳烦meimei指点了,或者就绣庄里现成的取些,倒也方便适宜。” 太太心里一动,脸上顿时缓和下来,将脸偏了赵夫人,笑容比刚才真心了许多:“jiejie这说哪里的话儿?凡meimei我有的,还不是应该的么?说什么劳烦?现在的东西,jiejie喜欢,只管多拿!” 赵夫人趁机拉起太太的手:“meimei这样说,就定下吧!明儿我就叫人取去,晚上送。。。” 太太打断她的话,眼睛弯成两条细线:“跟我还要计较!几年不见,jiejie竟如此见外了?!” 二人相视呵呵一笑,携手并立。 田家人顷刻就到,果然领头的是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一玄色镶领茜素红底子玄色玫瑰印花对襟长衫,绛紫马面裙,满脸笑容,神清气爽地笑着过来了。 “田老太太!”太太早笑迎上来,彼此见礼过后,太太上下将田老太太打量一番,口中叹道:“前几听闻老太太子不太好过,也不敢叨扰,本心想今不能到的,不想这时见了,老太太神清骨秀,风雅宜人,风彩更胜从前了!” 田老太太爽朗地大笑,回头对自家女眷大声道:“你们看这苏二太太可会说话?我一向在家里说,你们一个个只是上不得大台面,你们只是不信,说我贬低了你们。今儿就带了你们几个来见识见识,看看温柔典雅,心怀浑厚八个字是怎么写的!” 太太连称不敢过誉,心里直恨这老太太牙尖嘴利。 于是大家见过面,外头开始陆续人到,太太开始忙碌起来,姨娘们也各自领了活,不得歇息,小姐们少不得也要与各家小姐们相互寒暄起来。 祈男在人群中绕几个圈子,躲到了角落里,此时她倒觉得,自己不如跟祈鸾换个位置倒好。 这种场合她最不喜欢,人和人之间说些谁也不放在心上的废话,转头就忘,一点意思没有。要不就是打听别人家的八卦,或者钻研别人的头面首饰衣着,总之一个字:闷! 祈男眼珠在人群中转了一转,最后落到了田老太太上。这老太太哪有一点年大体虚之态?看她满厅里走动,这个笑谈几句,那个携手低言一会,也不特别亲近这个,也不尤其冷落了那个,八面张罗,满场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