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非亲非故
叮当送茶水进来,先进了一杯给岑殷,然后进里间递给了曜灵,口中不免调笑几句:“尹姑娘,好像每回你有了难,都叫咱们世子爷撞上了!” 曜灵脸色微微泛红,心里虽有些恼怒这丫头的心直口快,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 上次醉酒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青桃半酸半涩地接话道:“这必是天作的缘分了!” 曜灵不觉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桌边那人也正向里间看来,却是隔着珠帘和纱帐两重障碍,按说视线交不能交融。 可这一刹那,曜灵心头竟无意间漏跳了一拍,她觉得对方看见自己了,自己也看见他了,并不通过眼睛,而是透过彼此的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三伏暑天,行走于冰间,九寒冻,陈晒于骄阳。 什么样的感觉?三生慧果,于眉宇间传递,托诚愫于微波,指望能一目倾心。 曜灵先于岑殷垂下眼帘来,宝靥微红,梨涡现,生平每一次,她在一个外人,一个男人面前,示弱了。 岑殷体贴地也收回了目光,不知怎么了,曜灵并没有开口说上一个字,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她的心意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略化解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也趁机清清自己干涸的嗓子眼儿,不知怎么的,就在刚才,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似的。 赶紧压一口茶下去,岑殷这才说得出话来:“姑娘可是要问,别的姐妹如何了?” 曜灵不易叫人察觉地轻轻甩了下头,似要将什么东西甩出脑子去似的,然后方强作镇定地答道:“正是。我正担心不已,不知道她们可被人解救出来了?” 岑殷缓缓答道:“我在如意庵外见到你时。正遇见有人将你扶出软轿,我一眼便看出是你。又见你失去知觉,便知有鬼,怕惊动了倒麻烦,待不出声地走近了才发觉,原来打头的竟是安义卓!” 原来。岑殷因被太后派人警告后,心里放心不下,连夜赶路,昨便先于洪家船队,赶到了济南府。 是夜岑殷不能入睡,带了铜锤叮当外出闲散时,竟在如意庵外看见曜灵。见她被人迷昏,不觉大感意外震惊,当下便掳了人来发问,这一问不打紧。竟问出了个惊天的大秘密! “安义卓那狗官,原来是在替郑相府的二公子,掳掠民间幼女!”岑殷说着。双拳团起,义愤填膺地在桌上重重锤了一记,震得杯碟齐响,吓得青桃捂住了口,喘出一口大气来。 曜灵则闭上了眼睛,心底叹了口气,其实她也猜到了。那什么求安寺,背后若没有高人撑腰,绝不可能如此嚣张,装饰得那样奢华,还有那许多貌似和尚,实则是打手的护院。 最关健的是,静室里的暗道,通向济南城门,直指城中有人接应,只是没想到,那人竟是这里的最高父母官,山东巡抚! 不过若为了郑相,那巡抚也确实可以折腰了。 半晌,曜灵睁开了一双明眸,青光在其中流动,隐隐浮现也森冷寒霜来:“这事可大可小,世子爷若是如实上报,只怕郑相脸上也不好看。若世子爷高抬贵手,就此大事化小,别说安义卓,就郑相,只怕也要对世子爷,感恩带德了。” 岑殷沉默着,不说话,幽深冷鸷的黑眸内,乍然闪过一丝戾气,叮当从他边走过,看见后心下一惊,忙将他手里的茶碗接了下来。 她是很了解这个男人的,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有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安义卓呢,还有除了他之外,更另有他人呢?! 曜灵静静坐了片刻,手里的茶却是纹丝未动。青桃看看将凉,只得上来轻劝:“姑娘请用些吧,看那嘴儿都干出皮来了!” 曜灵慢慢抬手,却似柔弱无力,茶杯险些翻在上,吓得青桃赶紧上来接过,就自己手里喂了曜灵一口。 曜灵感激地对青桃道:“谢谢jiejie!” 青桃同地看着她道:“这有什么,姑娘别这样客气。” 曜灵摇摇头:“我以往不是这样的,从没想过连杯茶也端不稳。想是那强人迷药太过厉害,竟过了这许久还有些手足无力。我尚且如此,那些被困在如意庵里的姐妹,就更可想而知了。” 岑殷心里一动,知道曜灵怕是放心不下外头的那些幼女,便开口解释:“那些女子我已命人煎药送去,你不必挂心。且已发下话去,今县丞将到,就将这些女子带回去,散于家人。” 曜灵心里大石落了地,于是垂下长长的羽睫,一时寻不出话来再说。 岑殷起向外走去,淡淡丢下一句话来:“你歇着吧,子养好了是正经。” 曜灵一个谢字堵在喉咙,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去,青桃脸色有些不定地看着曜灵,世子爷为你做了这许多事,临走连个好字也听不到么? 她心中便有些对曜灵不满。 曜灵岂能不知道?不用看也知道,青桃这丫头是叫岑殷收了心去的。 “今劳烦jiejie,看顾我一场。我本不忍心那些女子,方才跟那贼人拼了一场,只是没想到,自己无用,亦带累了世子爷。” 知道岑殷走了,曜灵的话反倒说得轻松了。青桃听过这话,心里顿时舒坦许多,也明白曜灵不是个白白受恩不知人的姑娘,脸上隐隐便有笑意衬了出来: “姑娘是个心的,看见别人受难自己倒受不过。这就跟我们爷有些相像呢!其实姑娘若当脸说谢,爷一定不肯受。”说到这里,青桃抿嘴而笑。 曜灵脸上不一红,这丫头的意思,倒好像自己刚才不说谢,是有意照顾岑殷的面子了?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 不过也不必再多说了,只怕越描越黑。 当下曜灵眯了眯眼睛,想出另一个话题来。 “敢问姑娘一句,世子爷可曾命人去洪家船队上给个信儿?我只怕洪家姨娘着急,毕竟一天一夜不见我人。” 青桃愣住,片刻之后,沉了沉气方道:“姑娘挂念的人倒多,先是如意庵的被掳女子,现在又是洪家的姨娘,还有谁?一并说出来,我也好出去替姑娘打听了来。” 曜灵心想她这什么意思?我不过顺口一说,确也是人之常。我跟洪家船队出来的,如今人在这里,不该通知人家一声么? 突然她心中闪过一念,洪冉! 曜灵抬起半边子,微笑着拍拍青桃的手,款款自然地道:“倒不是我挂念人家,只怕姨娘忧心于我。如今我好好的没事,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叫人家白白累心呢?好不好,也说一声去,尽了这个面。jiejie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非亲非故四个字,一下叫青桃心里敞亮起来,脸色稍霁,又觉出自己的好笑来。 爷喜欢的人,跟自己什么相关?倒替他吃这不相干的飞醋? “既然如此,姑娘请歇着,我这就命人回了世子爷,去给姑娘捎个信儿。”青桃说着,便将曜灵的子按回杏黄地勾莲纹的绣枕上,自己则返从上出来,又顺手将龙凤穿花纹的罗帐放了下来。 青桃出来后,先叫过几个小丫头来,吩咐了几句,便径直去了外书房。 不料岑殷却不在,只有叮当在里头,替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 “你怎么来了?不看着人,跑出来偷懒?一会儿那姑娘有个不好,爷要训你,我可不拦着替你说好话!”叮当回头看见是青桃来了,开口打趣道。 青桃见无外人,也笑了起来,走近叮当边,拔下她头上一根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子来看,口中啧啧有声:“好东西,哪儿来的?嗯,不用说了,说出来也是白馋人。” 叮当啐她一口:“你少来这种酸话!每回爷来,给你的还少?这别院平就是你在打理,外头几个管事不说,内院就你大了,你倒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看我回了爷,必放了你出去!” 青桃一听就慌了,随即将簪子插回叮当头上,口中央求道:“好jiejie,我不过玩笑罢了,也是这簪子上头石头实在红得可,若说错了,jiejie看在我往孝心份上,别跟我计较!” 叮当见她急得粉面通红,由不得就笑了出来,又在她杏腮上捏了一把,方松开道:“若不是看你替我绣得好鞋面儿,我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去!” 二人说笑一通,叮当便拉青桃坐下,又捞起对方上的五彩丝攒花结长穗腰带来看。 青桃便缓缓问道:“世子爷哪儿去了?我正有话要回呢!” 叮当眯起眼睛,细看腰带上的攒花,口中淡淡道:“哦,爷才叫了这里的卫指挥使,常大人来说话,此刻正在听雨轩呢!” 岑殷一家常青玉色长衫,临风飘迁,面向一池荷花,正端端坐着,后传来通报声:“回世子爷,常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