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隐事
香玉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过咋咋呼呼了!太太就常说,她的神经都叫我吓得不好了呢!” 曜灵想太太的神经哪有这么脆弱?倒是她唬起人来,眼睛也不多眨一下的。 香玉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方道:“没错,我是怀了肚子,可就怀上了,也没能进门。老爷强也强了,硬也硬了,太太只说一句话:她那个地方的人,今儿你来,明儿他去,你就知道,定归那孩子是你的?!只一句话,就将老爷打得死死的,我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曜灵忍不住气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香玉冷冷哼了一声:“可不是就是欺负人?那也没法子。后来孩子生下来,老爷着人来看,眉眼跟老爷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太太这才没了话说,我也才得进了洪家的门。不过闹劲儿是不能跟太太的相比了,一顶蓝绸小轿,从后门进去的。” 曜灵松了口气,觉得这姨娘讲起故事来倒真不赖,有起有伏的,倒叫听的人捏了把子冷汗,好在结局不坏。 不料香玉说到这里,神色却更不好了,眼里汪着一摊水,就要滴下来似的:“我是进来的,可孩子,却没进来。” 曜灵一听之下,嘴里的核桃腰子差点没掉出来:“这叫什么事儿?不是说,孩子长得跟洪老爷一样么?”这故事倒真是叫人意料不着呢! “长得一样是没错,却是个女孩子。太太说了,若是哥儿也罢了,女孩家家的,家里又已经有了三四个了。要来做什么?留在无锡养算了。我自然是不肯了,老爷倒没得说了。他觉得只要我进了门,别的事不计较也就算了。太太下了死口,最后,如她所愿,孩子留在老家。我自去了杭州,后来,又跟着到了京城。” 曜灵一时没说出话来,心里却有团火,烧得她坐也坐不好,吃下去的东西。全化作了爆炭,灼得她五脏六腑。生疼生疼的。 “女儿是不是人?女儿就要替父母受罪?”最终,这话还是说出了口,曜灵当下便有些看不起这香玉了。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丢下自己的女儿?这还算是母亲么? 香玉自己也觉得羞愧,当了曜灵的面儿,她将头垂得低低地。口中半是求饶半是自嘲道:“我也是没办法。丫头丢给玉mama了,我,我每年给她送些钱。。。” 曜灵冷冷打断她的话:“你出了火炕。倒将个女儿又推了进去。玉mama是哪里人物?你将女儿丢给她?” 香玉涨红了脸,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玉mama认识人多,路子广。我是托她找了户好人家,不曾生养过的,收养了菱姐儿,钱物每年我出,那人家对她不坏,这不,今年她整整十六了,人家又替她寻了个好夫家,要好好发送她呢!” 曜灵心下一动,这才醒悟过来:“你这趟下去,正是为了她的婚事,是不是?” 香玉点头不止,再抬起头来,眼里的又闪出温暖的光来:“正是呢!我正入了洪家大门,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一天!如今她有了好归宿,我替她高兴!年年我也替她积攒了许多东西,这会子就当嫁妆,一并给她送过去!” 说着香玉便从桌边起来,也将曜灵拉起来,直拖进里间来,一把就将自己的小柜子拉开,里头的东西全拖了出来,绫罗绸缎如水一样xiele出来,淌得里间遍地都是。 “我也知道菱姐儿喜欢什么样的。听上来的人说,她个绿色,各种绿色都,我就想了,一个要出嫁的丫头,问穿绿的怎么行?我就不管,大红的也替她置了几,meimei你看!”香玉从地下的白绒毯上,捞起一件大红色缂丝绸绣海棠水草金鱼纹的袍料,兴奋地问曜灵: “这件好不好?我心里想着,新嫁娘呢!不穿红的穿什么?要依我,想穿也穿不得!当初进门就说好了,年节之下,也只能穿粉的。。。”香玉的声音越来越低,曜灵才烧得正旺的怒气,这时见对方可怜,早消去了大半。 “我看看我看看!”曜灵接过香玉手里的衣料,煞有其事地迎着光抖了抖,细看一番,然后方摇头晃脑地道:“哗!24色绒线,还捻了金线绣出来的?!了不得!我看看,原来有芦苇、浮萍、水草、海棠,呀,这里还有一丛金鱼儿呢!是“金玉满堂”的寓意不是?” 香玉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方将自己的心事放下:“可不是?我巴望着我菱姐儿,开开心心地嫁过去,一路生个大胖儿子,直坐上诰命夫人,穿霞帔,戴凤冠才好!” 曜灵心里摇头叹息,世人总是看不穿,发个心愿也不离这些东西。为掩饰自己的心,她将手里衣料放回香玉怀中,又看地下:除了几十件上好的宫用绣品,装在个黄花梨官皮箱里外,还有只小小的紫檀龙戏珠纹箱,香玉早将其打开,里头珠光宝器,都是些上好的头面首饰。 “这里头有老爷赏的,也有我自己攒下来的。也许花样子旧了?不管它,菱姐儿不喜欢,自己熔了再打就是!”香玉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些东西,曜灵却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菱姐儿?这是她女儿的名字?曜灵明白,香玉是想用这些东西求得女儿的原谅,原谅自己十几年未能陪在她边,原谅自己在她襁褓之中,就舍弃了她。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曜灵心中隐有不详之感,可看见香玉那样高兴,她又不忍心说出来扫对方的兴。 香玉见曜灵只管将地上东西看来看去,以为是觉得少了,忙再解释道:“这里是不多!精致的我收在这里,还有不少粗笨的家伙,几十件家具,十六箱四季衣服,对了,我还特特地找人打了一张拔步,张黑漆欢门描金的,配上大红罗圈金帐幔,喜气得来!了不得!都装在老三的大船上了!” 曜灵将目光投上香玉兴奋地直闪出红光来的脸庞,语带安慰地道:“jiejie真是用了心!菱儿jiejie一定喜欢,没得说。” 香玉满意极了,连就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曜灵这才明白,那在府里,洪太太会说出,放不下这一个,又丢不下那一个的话来。香玉确有苦衷,当年她错走一步,只求如今,女儿能原谅她吧。 饭后,曜灵帮着香玉,去船头,就着下的水,将碗筷洗净了。曜灵这才看出来,自己这小船上,原来竟无一人扶桨摇橹,全仗着前头大船。小船与大船靠一条粗绳相连,小船不用cāo)心,只跟住大船就是。 “这倒有趣!”曜灵笑道:“谁想出的主意?懒而雅致!哈哈!” 香玉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前头船上传来人声:“懒还能懒出雅来?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哈哈!” 曜灵吃一大惊,抬眼一看,哦,原来是洪冉,正冲自己,咧开了嘴大笑。 “偏你这狗耳朵这样尖!”香玉见曜灵红了脸,有心袒护她,便对自己儿子大喊道:“你不在前头看着,怎么跑到这后头来了?” 洪冉扬起脸来,太阳下一排整齐的白牙,闪出干干净净的光来:“前头也要看,后头更要顾!更何况我现在是空船下去,自然是你们后头要紧了!” 香玉听见个空字,立刻就骂:“怎么是空?你jiejie的嫁妆都在上头呢!几十只箱子,光铜锁就有一箱,你这贼囚不好好看着,看我见了你姐夫,叫他打不打你!” 洪冉听见这话,一个纵,就朝前头跃去,姿矫健,如大鹤展翅一般,人便不见了。 原来他就这样,在船间飞来飞去?曜灵看得心痒痒的,心想自己轻功也好的,不知能不能办得到? 香玉却错会她的意思,以为她看见吃惊,忙安慰道:“这小子是这样野惯了的!meimei你别怕,他落不到水里!” 曜灵尚未接话,洪冉的声音又远远传了过来:“好好的又咒我!哼,我便落了水,要你一口姜汤喝!”说完当真听见扑通一声,吓得曜灵直从船头站了起来,要看他落去了何处。 不想香玉不当回事似的,如没听见一般,只管将子稳稳坐在甲板上,又拉住曜灵道:“别理他!当咱们三岁的娃娃一样哄呢!他能落水?别说他是上有倒刺,推也推他不下的,即便他落了水,那也是正宗的野鸭子,要飞就能飞,水珠儿一抖就落的!” 曜灵将信将疑,刚才那扑通一声她是听得真真的,不是洪冉,又会是什么? 前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一个伙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八!你那只臭靴还在不在?我觉得,今儿这水只怕要不能用了,老八的臭气是经久不能散去的!” 另一个伙计的抱怨即刻接踵而至:“三爷你又玩笑了!那靴子我才穿了几个月呢!这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