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相恨
林暮阳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他颇有些无耐的瞪着将离:“你不怕他?” “是。”将离勇敢的无畏的回视过去。她的眼光没有往日的尖锐犀利,却透着另一种冰寒的光,让林暮阳觉得很是不安。 这是一种,很绝决的,要玉石俱焚的光。他不由的出言轻斥道:“不许胡来。” 她还想着报复吗?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得了风辄远?虽说这里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他也不可能整天看顾着她。万一出点差错,那可是两条命。 将离不肯服输,却示弱了,眼睛一眨,那里就含了一汪泪,再一眨,眼泪就如同珍珠,大颗大颗的,无声中带着脆弱的爆响,一滴滴落了下来。 每一滴都砸在林暮阳的心上,让他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欠了她良多,否则怎么光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害得她孤苦零丁,蒙冤枉死…… 林暮阳避开将离的脸,放柔了语调道:“总之,你现在应该顾惜的是你自己和孩子……” 将离见他终是放软了语调,也就不再哭给他看,抽了帕子蒙了眼,把眼泪一点点吸干,道:“我不会胡来,总之,我不会搬走。” 林暮阳在心底叹气。这个脾气死拧死拧的小丫头片子。撂开这个话题,道:“我一直想问你件事,这一向忙,倒忘记了,你同这个玉灵,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可知道她的底细么?” 将离垂了眸子,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将离犹豫了下。道:“我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用,分明是你自己贵人多忘事……” 她说话如此随意,属于少女的娇嗔尽显。林暮阳反倒非常受用,好歹比从前的淡漠疏离强些。听她这么说,也不顾及她的无礼。略皱了眉头问:“怎么,我还见过她不成?” 将离撩了他一眼。似嗔还怨,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想重提旧事。林暮阳被她看的骨头一酥,忙镇定了下心神,挪开视线。 已经闻见了焦糊味。 他不及细问,用火钳把糊了的栗子剥下来,拈到了一旁。略吹了吹,剥了皮,放到小炕桌上。还好,只是皮糊了,栗子仁倒是又软又香,他想也没想的就又推到了将离跟前。 将离却没接,小脸绷的极紧,看着别处道:“她姓钟,是风辄远的表妹。那日,你也见过的……” 林暮阳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不禁又有些赧然。还有些愤怨,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要知道是她,我……”也就不会收用她了。 将离只低头拈了栗子仁。没说话,无声的嘲弄的笑了笑。 色令智昏,他真的能保证他会清醒的拒绝? 林暮阳倒是呆了半晌,一时也不想再问什么了,只沉默的看着将离懒散的歪在炕桌边,一手支了半边脸,有意无意的捏着栗子皮,发出小老鼠啮咬东西时才发出的咔嚓咔嚓声。 “你也不问问……此次南行,顺利不顺利?”就在将离都要睡着了时,林暮阳才沉闷的开口。 将离直了直身子,漫不经心的,又略带奇怪的,还满是嘲讽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希望我问?” 林暮阳就觉得脸上**辣的疼。这叫什么废话。 将离看他受窘,便笑了笑,道:“我问不着。你是谁?我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答的清脆,直接,又答的自然,随意,全然没有一点考虑和回旋的余地,显见的是发自内心。可这样的真实太残忍,刺激的林暮阳比刚才还要痛楚,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拂袖就走。 他真多余来。 他本是一番好心,却凭白的让她践踏,他真活该。 她压根不需要他的好心,她压根也不怕风辄远,是他一厢情愿,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一害怕就偎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儿。 他似乎忘记了,时间流逝,她就为人妇,为人母,已经过了双十年华,是个不折不扣的成熟的大人了。 是啊,她被七弟宠惯了,她早就忘记了那种害怕的滋味,她自以为是的以为她可以保护得了她自己。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把脸凑上来让人打,她为什么不打? 林暮阳觉得一颗完好的心被将离捅了无数个窟窿,血淋淋的,一路滴下去直到了他的书房。他恨恨的摔上门,还是觉得难平心头愤恨,举起砚台,想也不想的就摔下去。 咣的一声,端砚四分五裂。在这种痛快的分解中,林暮阳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那颗心,也如同这样被肢解。两种痛快相抵,他觉得没那么疼了。 他双手支着桌案的边缘,头沉重的低下去,低下去,似乎要把满腹心事都一直垂到地底下去。她现在就像个百变的妖精,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偏偏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对她念念不忘。 她现在对他来说好陌生啊。 可越陌生,他越想靠近,想要弄明白,到底他和她是怎么被命运搓弄的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走前,孙毓说了一句“玉姨娘在她面前讨不到便宜”,不只是在说钟玉灵,也是在说自己吧? 她现在就是揣着满腹的心机,还有那冲天的仇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对谁下手,一个已经迷失了正常人的神智,近乎丧心病狂的疯子了。 可他对这个疯子,没有一点痛恨,竟然还会有怜惜之情。他会看着她走神,他会情不自禁的想,如果他能换回她这样一直对他柔柔的笑,他愿意做一切事。 可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不论他做什么,他永远都得不到她真实的温柔的多情的笑了。命运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和她之间本该有的情愫搅的支离破碎。 那晚中毒的事,他事后想过,绝对是将离的手笔。 可是查无可查。说到底,她完全可以推赖到她无知上面去,但那绝子汤、避子汤是真实的存在。 从前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却似乎明白了。她纵然有好心要为钟玉灵和湘云打报不平,却绝对不是为了他。 她想做的,不过是要他和朱氏生了嫌隙。 只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做来到底有何益? 就因为,她恨他,所以,她见不得他有一丁点好过吗? 她恨他,可他也恨她。那就彼此相恨吧,这也是一种状态。等到她生下孩子…… 将离气走林暮阳,并没多觉得多高兴,她仍然低垂着手,手里把玩着一大把栗子皮。栗子皮很扎手,扎的她有点疼。 可她还是握着,不停的用力,把栗子皮都捏的碎碎的。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心口特别的疼。她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可一见到他,她就不由自主的乍起浑身仅剩的刺,要扎的他浑身是血,她才会觉得自己不那么疼了。要疼就一起疼,没道理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在暗夜里疼。 玲珑进门,并不多问,只为禀承着本份道:“奶奶歇了吧。” 将离无意识的哦了一声,便艰难的起身。她的腿麻了,由于月份大,坐一会腿就浮肿,为了要气林暮阳,不过是硬撑着,这会儿他走了,所有的软弱才又回到了她身上。 玲珑伸手扶了将离一下,却没扶稳,将离重心却都落到了玲珑的手臂上,一时两人没能接洽好,将离的身子一歪,人就从炕上摔了下来。玲珑吓的魂飞魄散,再要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尖叫一声,以自身为垫,垫在了将离身下。 将离并没有摔到,双手一撑便站了起来,只是触动心事,眼角一酸,眼泪就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她扶着炕沿,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起来。 ……………………………………………………………… 林暮阳忽然就清心寡欲起来。他前所未有的出现了一种颓唐之势,除了投入到公务中去,他对什么都没了兴致。 钟玉灵几次要见他,都被孙毓毫不留情的挡在了书房外,到最后连二门都有人把守,不许人轻易出入。 湘云就更不用说,她本来就不是主动的人,林暮阳不见她,她是绝对不会去创造机会见他的。 林暮阳一连四五天都独宿在书房,朱氏也只装聋作哑,当作不知。 眼看着就是大年三十,朱氏叫人去跟林暮阳商量年夜饭的事。窈窕亲自出面,也只在书房外面等了一句话:随你家夫人做主。 朱氏做主的结果就是:一家团圆。 她的团圆便是不分妻妾,一大家子团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就算了。一来灰心,很有敷衍了事的意思,二来也是赌气。谁让林暮阳弄了那么多女人呢?那就一起热闹热闹吧。 将离听了这个消息,只是淡淡的嘲弄的笑了一下。朱氏这个人,真是很有意思,从前自己就是太高估她,无形之中把她看的太高高在上了,其实,也不过是个后院里可悲而又可怜的女人而已。 她根本无需出手,朱氏自己就编织了一张满是漏洞的大网,把她自己也罩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