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亲情之重
第三十章亲之重 景云二年的天,座落于辅仁坊的两座道观终于初具雏形。 自去年深秋起,金仙观与玉真观就已开始修建。规模之大,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细,较之之前安乐公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帝王之女,入道修仙,便是处人间,亦如处仙境…… 虽然道观还没有完全修好,可李持盈前往参观时仍为菊花中那片渺渺烟波所震撼。这片湖,乃是自龙首渠引水而入。相连两座道观,澄清有如碧玉,美得令人心醉。湖中又有三座假山,山似仙岛,阁台楼阁、雕梁画栋精美无比。又植有无数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奇珍异宝,美伦美焕。三座小岛,分别以“蓬莱”、“方丈”“”为名,俨然就是东海之上仙人居住的神岛的缩小版。 就是李持盈,虽然喜欢,也未免觉得太过奢侈了。 事实上,自深秋开始建观时,就陆续有官员上奏,指国事初稳,实在不宜大动土木。只是皇帝一直压住奏折,留中不发,装聋作哑,只作不知。就是被视作将为一代英主的太子李隆基也是对此全无回应。 虽然知道两位度为女冠的公主素来受宠,可仍有肯于直谏的铁骨硬颈。就在这个天,又一次上奏,言词严厉,直指帝非。更直接言说为一已之私妄动国库,劳民伤财,乃是国败之始。 一封奏章,震动朝野,皇帝李旦再也不能故作不知。在拖了半个月之后,终于下诏自罪,坦承错处。相较于之前几位皇帝,这位刚刚坐稳帝位的新帝显得既宽容又大度,明是非分善恶,实是一代仁君。 明面上一看,明君忠臣,可为表率。可实际上,虽然这罪己书是下了,可实际上这两座道观却是连半点工都没耽误,仍在数百工匠无没夜地赶工下如期完工。恰恰,就在罪己书颁下的头一天。 “是女儿累阿爷污了清名,实是不孝。”私下里李持盈跪在李旦面前,万般自责。 李旦却只是摇头微笑:“不关你事,不过是为着阿爷自己的心安罢了……” 李持盈默然。也知道阿爷一直都想能够弥补她们。好容易终于重登九五之位,再无人可管束他的行为,所以才放任自己为她与jiejie修建如此奢华的道观。 其实,虽然阿爷做了皇帝,可生活与从前并无多大不同。既未广纳嫔妃,亦未再营建宫室或是敛财暴食山珍海味。 不过是清淡度,一如当年在相王府中。只是边倒是时常相伴着豆卢阿母,平和中带着淡淡的欢愉。至少豆卢阿母脸上的笑是她许多年来一直期盼着能够看到的。 “阿爷,”她唤着,静静地望他:“您其实并不亏欠我们姐妹什么,如果说是亏欠,那大兄和大娘jiejie不也与我们一样?不用您补偿什么或是更多怜惜宠……儿不愿做第二个安乐……” 声音说得低柔,可她的心里却有着压不下的惶惑。富贵权势,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惑,一旦真的拥有,无比眷恋,就再也无法割舍。她害怕自己会如同安乐一样,上权利的滋味。也怕象姑母一样,曾经的亲近,到最后却还是要反目成仇…… 虽然双方都没有明言,可是任谁都知道。现在朝堂之上早已分为两派。一派是维护正统传承的太子党;另一派则是权大势众的公主派。 这两派就象是坠在天平两边一般,忽上忽下,不分轻重。而主宰着天平的李旦,却是从不偏袒,极力想要保持双方的平和相处。只是,在权利面前,所有的平和,都不过是虚假的面具。 在早时分,长安城中就已经开始流传着这样的传言:太子非嫡长子,名不正言不顺,不当为嗣。 起先,还只是在市井之中悄然流传。可渐渐的,便传到了朝堂之上。追其消息来源,便有说这消息最早的正是来自公主府一个小吏口中。 虽然公主也在明面上喝斥小吏胡言乱语,直接杖打出了公主府。可一时之间,长安城中的局势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阿母,您到底要做什么?我听说您今去见了大表哥,你到底是与他说了什么?”薛崇简冲进银安,大嚷大叫。周的酒气直让太平皱眉。 “二郎,你越来越没规矩了阿母当前,你怎么能如此失礼?”出声喝斥薛崇简的却是他嫡亲的兄长薛崇训。往常在阿母跟前,虽也是兄友弟恭,可到底还是嫉恨薛崇简比他受宠。难得逮到个机会,如何还不趁机发难。 薛崇简粗鲁地推开兄长,直冲到太平面前。“阿母,我求求你,罢手吧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太平扬起眉,怒视薛崇简:“你这没用的东西,整里醉成一滩烂泥,全无半分志气哪里象我……二郎,你清醒些吧元元不要你了,你就是醉死了,她也不会回头的……” 哽咽一声,薛崇简颤声道:“阿母,您也知道元元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您收了手,她定会还俗……” 太平闻言大怒,指着薛崇简气得说不出话来。霍然起,她大喝道:“来人啊把这混帐东西拖出去给我重重地打,打到他知道什么是好歹明白什么是亲疏再拉回来……” “阿母,这如何使得……”薛崇训也骇了一跳,与一旁王师虔等人慌忙相劝。 从小至大,何曾挨过半分打。眼见有侍从上前拉扯他,薛崇简气怒交加,挥起手中一直未放好下的马鞭狠狠抽去。被抽个正着,几个侍从拦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绕着圈子闪避。 原本被劝得消了几分气的太平更是大怒:“一群没用的东西难道我公主府白养了你们不成?竟连个醉汉都对付不了……” 太平骂得凶,几个侍卫不敢再躲,忙上前掀翻薛崇简,夺了他的靴子将他按倒在地。 薛崇简不服,只是拧着脖子大骂。 太平更怒,竟是冲过来,夺了靴子亲自挥鞭猛抽。 “没用的东西难道这世上除了元元便再没有女人吗?我怎么竟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因着气怒,太平毫不留手。偏薛崇简是个倔子,一连数鞭,后背衣裳被抽烂,血抹糊,却仍是咬牙不吭半声。 起先,薛崇训还在旁看着,可看得片刻,便于心不忍。忙上前相劝。被长子一劝,太平也有些清醒。看清伏在地上薛崇简的惨状,不心悸。 又气又恼,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二郎啊你醒醒吧你与元元今生缘已尽,就是你再念着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不……”嘶声低吼,薛崇简伏在地上,突然无声地颤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太平也猜到他定是在哭泣。 挥手斥退中诸人,她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可我是你阿母,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为着元元,你也将婚事一拖再拖,蹉跎多年,现在既然事已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无需再拖下去了……我已令人为你聘武柔儿为妻,不便将迎娶她过门……二郎,你放心,柔儿也是个美人,你会喜欢的……” 见薛崇简并不答应,只是伏在地上不住地耸动着肩膀。太平便一声长叹,转走了出去。 银安下,突然便安静下来。薛崇简哽咽无言,翻过来,满是泪痕的脸仰望着头顶梁柱,忽然间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笑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默默转回居处,也不要婢女侍候,自己洗了脸,换了干净的衣衫,什么侍从都不带就一人单独出了门。 他才一出门,便有人迅速将他的行踪报到太平面前。 “是去了玉真观?”太平苦笑:“也好,总是要面对的。或许过了今天,一切便都好了……” 没有骑马,一路缓行,到了辅仁坊的玉真观。薛崇简站在门前,看着已经扮作道士的门房,不失笑。这小道士何等面熟?虽是观宇,可其实和公主府全无两样,仍不过是那些人罢了。 转过头,看看另一侧门庭若市,往来皆欢的金仙观。他不皱起眉来。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绪,可低下头,静默很久,他才能再回复平静。 门前的门房,早几月被薛崇简踢破了胆,这会儿见着他仍是畏畏缩缩的。待见他一派温文,毫无狂怒之色,才敢壮着胆子请他入内。 早有改了女冠装的婢女一路通传过去。便有秋眉出来迎了他往后院湖边。见秋眉也是一袭道袍,薛崇简便停了脚步,淡淡道:“我今来,是有些话想要与元元说,你去告诉她,我不会与她纠缠,不会动粗,可要她莫要着道袍见我。” 秋眉默然,把话传进去。过得片刻,引薛崇简入内。李持盈果然已经换常装。 两人目光相对,俱是无言。 还以为可以平静相对,可单只这样无言相对,竟已觉心酸无比,几乎要忍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