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皇权更替
登上太极宫与内城之间的安福门,遥望长安外城那一处处小如豆腐般的里坊,由然而升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骄傲。 这座城市,不、是这个天下,都仿佛将被控制在手中…… 侧过脸望着站在女儿墙前俯视城楼下方长街的父亲,李持盈静静地微笑。 连她都有这样的感觉,大概阿爷现在也会这样想吧虽然从他平静的面容中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她总觉得今天阿爷的背脊格外拔。 听到后急促的脚步声,李持盈回过头去,看清来人,不眉毛掀了下。 正沿着石阶缓缓而上的人正是一戎装的李隆基。可是不同之前她刚才在宫中看到的神采飞扬,李隆基此刻上背负了数根荆条,面色冷沉。上得城楼,见得李旦,倒头就拜。 回过头来,望着李隆基,李旦温然而笑,眼中并无半分责怪之色。可李隆基仍是沉声乞求道:“儿擅做主张,还请阿爷责罚。” 默然数息,李旦上前一步,亲手解下李隆基上所负荆条,这才扶起他含泪道:“我儿为我李唐江山社稷甘冒此险,为父自惭不曾相帮,又怎么还会怪责呢?”说罢,已拉着李隆基一同行至女儿墙边。两人并肩俯视长安城。 耳听城下渐渐多起来的人声,俯看那些不知是自己涌来还是被兵士带到城墙下的百姓。李旦欣然笑道:“我儿诛杀韦氏一党,实乃伟业。果然,还是母亲慧眼识英雄,李氏众多子女中,唯有我儿最似先祖……” 李隆基闻言,面现激动之色。不过这份激动一闪即逝,垂眉肃目,仍是一副恭顺之色。 没有再看李隆基,李旦传过头去,俯视着城下百姓,大声道:“诸位百姓,吾乃安国相王李旦,先帝之弟,高宗之子,于此向诸民宣告……”他每说一句,城下便有兵士大声重复。十步一传,将李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传遍全城。 听得城下传来欢呼之声,李持盈凑近女儿墙,俯视而下。但见城下军民齐欢,更有人倒地跪拜,山呼“万岁”。 她皱起眉,直觉有些不妥。正在思忖,那带头叫“万岁”的男人已经站起来。看那穿着一绵缎的男子有些面熟,李持盈还没想清这人是谁。 李隆基已指着城墙下大喝:“好个赵履温,你这依附韦逆,为安乐营造新府邸劳役百姓的恶贼,正寻你不着,竟还敢跑到这里来献媚此等黑了心肠的反复小人,该杀” 他一个“杀”字出口,城墙下立刻有兵士跃众而出,抓住那仍在手舞足蹈叫着“万岁”的男人。一刀斩下,已将他砍倒在长街上。 血花四溅,不只李持盈与李旦看得呆住。就连城墙下的百姓也惊呆,吓得惶恐不安。就在死样沉寂中,却突然有人大叫:“这该死的恶贼,当为了建安乐的府邸占了我的地,拆了我的家,又把我当猪狗一样奴役,天幸郡王为我等诛杀此獠,恨不得死其拆其骨才能消我心头恨。” 那穿着一寻常灰衣的男人,一面大声叫着,一面扑向那倒在地上的尸体,竟真的张嘴大咬。因有他带头,周围的百姓也不再躲闪,也纷纷扑上前去。用刀子用牙齿,争抢着从那尸体上弄下块来。 看来心慌,李持盈忙抽而退。转过头去,正好听到李旦正皱眉道:“三郎,事已经完结了,便收兵吧莫要再流更多的血……” 李隆基应诺,并不曾反驳半句。又体贴地扶着李旦转往城楼下走去。 可是,这一场杀戮并没有因为他一句承诺就立刻停止。除了午夜时分已死去的韦党首脑,今天白被诛杀的韦氏一党更多。 听说宗楚客乔装改扮想要混出城去,却被士兵发现乱刀斩作一滩泥。 韦后的妹婿李邕和那个娶了韦后母后常常自称是皇后阿爷的窦从一更是亲手杀死了妻子以盼能以此保住命。只可惜,哪怕如此,他们的首级仍挂于城头任人唾弃。 才当了十几天女将军的贺娄氏被手下斩了首级,尸被丢进枯井。而城南韦氏巨宅中,连才满月的婴儿都尽皆死于刀下…… 这一场杀戮,比之有唐以来任何一场政变都要来得更残酷更狠辣。死于非命者其中也有些根本就不是韦氏一党,而被无辜杀害的。就是在迟迟而来的“首逆已诛,余党不究”的诏书之后数月,仍不时有被追赐死罪或流放千里的官员。 这一场政变后,不单只韦氏一党,就连武氏家族,也有许多被株连成为了这一场政变的牺牲品。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今余逆,可能就是他残害百姓的巨獠……” 三郎哥哥的话,李持盈能够理解,可是每每想起那一夜,仍会觉得胆战心惊。 政变成功的下午,少帝就已经下诏,晋封三郎哥哥做了平王,执掌左右厢万骑军。而钟绍京、刘幽求等人也纷纷有所封赏。如此迅速的封赏,究竟是来自李重茂的意思还是别人之手就不得而知。可这其中的用意却是任谁都能明白的。 可就是这样的安抚,仍不过是细如牛毛的小雨点,根本就不是李隆基等人所期盼的甘霖。 在政变后的第二,太平公主亲自造访相王府。当着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言称少帝年幼,当神位于相王李旦。虽然李旦婉言相拒,可太平却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就找到了宋王李成器与平王李隆基,直接叫他们去劝服李旦。 其实,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都知道所谓的劝服不过是种形式,必需走的过场。 可两兄弟仍是义正词严地表示:自家阿爷淡泊名利,根本就不把这所谓的皇位放在眼中。当年在皇位之上,尚且神位于母。后来更是连皇嗣之位都让给了兄长。现在又岂会在乎帝位呢? 李隆基更是凛然:“吾等此番行事皆为大义,若有半分私念,必遭天谴。” 话虽说得尽了,可最后却仍是在太平的喝斥与众臣的劝说下,二兄弟同往劝服父亲。 李旦起先不,连辞数次,可在两兄弟相续劝说“请阿爷为天下百姓着想,为我李唐社稷着想”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于是,在第二天,六月二十四这一,极富戏剧的场面在太极中上演。 就在大行皇帝李显的灵柩前,太平公主突然对坐在御座上的李重茂发难:“少帝**以帝位禅让于相王,可事可好?” 李重茂听得呆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还是站在阶下,新任的中书舍人刘幽求立刻上前陈述道:“皇帝至孝,正**效仿先贤为先帝守灵。此时国家多难,正合该由相王担此重任挽社稷于危难之中……” 怔怔地看着刘幽求,李重茂现出怒意,却仍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 虽然事先早就已经说好了事要怎么办,可是现在少帝这样赖在御座上一动都不动,他们就有再好的计划也什么也做不出来。一时间,场面就有些僵持。 沉寂中,还是太平公主沉声道:“天下之心皆归相王重茂,这座位已经不属于你了你还是快快下来吧……”说话间,她已经亲自步上玉阶,拉住李重茂的手,不顾少年挣扎,直接就把他拖下了御座。 李旦见状,面露不忍之色。可此时此刻,却不容他再作他想。在李隆基两兄弟的簇拥下,他缓步步上玉阶,慢慢坐了下去。阶下,众臣伏首,山呼万岁。 在隔了年之后,李旦又一次成为大唐的皇帝。在数后正式登基为帝后,又一次将年号“唐隆”改为“景云”。新的皇权就此诞生。 新帝即位,最重要的事莫过于确立太子。太子,国之储君,天下人心归之处。历来,有立长不立幼的说法。可眼下的形,却是和这样的传统有此不一样。 不要说朝中宗亲权贵,文武百官。就是普通百姓也知道临淄郡王立下了大功,乃是李家的千里驹,又有诸多神乎其神的传闻。 很奇妙的,眼前的形和数十年前大唐初立之时决立太子的形有些相似之处。李隆基一如李世民,而宋王李成器俨然就是李健成一般。 一时间,朝堂乡野,俱都注视着皇宫之中,不知道新帝将会选择哪一个为太子。是以长为尊?还是以功为先?这,是一个大问题。 可显然,在新皇帝的心里,这桩事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要如何宣布,却仍是个问题。就在宣布册立太子的诏书之前,李旦召见宋王李成器入宫觐见。 李成器,是李旦的嫡长子,当年也曾做过皇太孙,如果论资格是绝对太子的人选。可李旦此刻面对着这个一向温文的儿子,却是暗在心中思忖要如何开口使他放弃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 生于帝王之家,李旦看多了争权夺利之事。尤其是前车之鉴,他深知如何处理不好,恐怕将有大祸。哪怕是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李成器,却还是迟疑着说道:“成器,关于太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