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斗鸡
第十章斗鸡 半梦半醒中,听到外室的低语声。李元睁开眼,透过珠帘瞥见门外堂前绰绰人影,目光微瞬,便又看向蜷着身体睡在床外侧的李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轻手轻脚地披了衣服下了床,走出外室后才低声唤道:“飞雨,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门前往外张望的飞雨吃了一惊,忙回身禀道:“回贵主,外面是王侍卫,说是郡王有请。” “三郎哥哥?”李元目光一闪,轻声问道:“王毛仲可说了是什么事?” “王侍卫没说什么。可是,”飞雨迟疑了下,还是道:“奴婢听说昨个夜里安乐郡主家的小公子没了。” “死了?”李元一惊,怔了半晌后才猛地抬头吩咐:“去叫住王毛仲,就说我马上就随他去见三郎哥哥。” 飞雨应了声,还未转身,在门前刚刚送了王毛仲出去的绿云已经快步跑出去唤王毛仲。 不过一瞥之间,李元已经发觉绿云今日在额前留了许多碎发,恰好把昨夜碰青的地方挡住。心中暗道这婢女虽不讨她喜欢,可人却真是机敏。 妆扮一新,李元对着转回来的绿云也不提昨夜之事,只低声吩咐不必去唤醒李仪,便带了飞雨出去。走出门去,却见堂前站着一个穿着缺胯衫的少年。赭色的衣衫,有些大,穿在少年的身上,略有些松垮。 晨光下,一张黝黑的脸庞虽然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洗过,可看起来却较昨日显出几分清爽。因李元的审视,那少年便有些不自在,又忍不住反手去挠后背。 飞雨立刻喝了一声,瞪着少年,直到他板着脸弯腰施礼:“某、某阿勒见过县主。” 他这一叫,李元还未有所反应,飞雨已经又骂道:“好大的胆子!贵主面前,你敢自称某?一个小小奴隶,该称奴才是。” 阿勒挑眉,怨愤地怒视飞雨,飞雨却是一声冷哼:“你若是不知分寸,小心我去告诉王侍卫,你多不守规矩。” 不知是不是被王毛仲教训得惨了。阿勒咬着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屈服:“奴……阿勒见过贵主。” 李元笑笑,没有强行压制他,却也没有故作和善。虽然初见这个阿勒时,她心中有所触动,可却不足以使她完全把他引为心腹。虽说要把他培养成为死士,可现在对她而言,这少年甚至还不如飞雨等人好用。 出了院落,便看到在外等候的王毛仲,李元也不虚饰,直接便问:“三郎哥哥可是在‘斗舍’?” 王毛仲一笑,也不觉李元一猜就中有什么稀奇。“回贵主,郡王正在‘斗舍’相候。” 李元点点头,垂眉不语,心中却是暗自盘算着:武崇训再荒唐,这几日里,也不会太过张扬。只不知三郎哥哥要如何去筹集那笔钱。这长安城中斗鸡之风虽盛,可一掷万钱的豪客却也没有那么多。肯花钱的多半都有些身份,赌品好到不会仗势欺人耍无赖的就更少了。 五王宅面积虽不算小,可住的人却颇多。分配下来,各人的院落便不算太大。李隆基的斗舍自然便只能设在五王宅的角落里。一间小小的院套,掩在青竹之间,还未迈上竹林小道,就已听到雄鸡高昂的啼叫之声。 近了门,飞雨便有些怯意。李元目光一扫,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却只作未见。眼角瞥到飞雨下意识地往阿勒身后躲去时,眼中更显出一丝笑意。虽然有些许嘲笑之意,可是在进入斗舍的瞬间,李元还是小心地往王毛仲身边靠近了一步。 门一推开,眼前是一片空地。半沙半土,荒草丛生,虽然清扫过,却仍能闻到一股鸡糞味,看来颇似乡下农家的小院。 而就在空地之上,有十数只昂首漫步的斗鸡踱步而动,听到声响,便有几只看起来格外凶横的雄鸡偏过来用一双绿豆眼紧紧盯着走进来的人。颇有几分伺机而动的凶猛,不似鸡而更类兽。 李元一笑,目光扫过那几只毛色鲜亮,颈背上或有深红或有金色羽绒的斗鸡,低声道:“看来三郎哥哥的斗鸡越来越精神了!” 大唐开国以来,斗鸡之风便盛。太宗自是斗鸡能手,而高宗时更有御前斗鸡之戏。才子王勃亦能为斗鸡作骈,以此《檄英王文》为当时为沛王的原太子贤声讨时为英王的太子显(哲)的斗鸡。 一篇檄文文采飞扬,当时就把英王气得翻脸怒斥。而自恃才高的王勃也因此得罪了高宗皇帝被贬斥出京。此事虽然已过三十余年,王勃也早已仙逝多载,可对喜好斗鸡的唐人来说,那一篇檄文却仍是记忆犹新,就是李守礼也曾在酒醉时大笑,赞这一篇檄文大妙。只是当时醉得哭笑不停的李守礼心里究竟是想的斗鸡还是争斗不休的皇室死死伤伤之悲,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说话声,站得稍远的李隆基便应声回头。看到李元,便笑着招了招手道:“元元过来这里。” 李元一笑,漫步上前。王毛仲动了下,忽又扭过头去瞪着落在后面的阿勒,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黑厮,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吗?还不紧跟着县主!” 阿勒吃痛,皱起眉来,回眸瞪了一眼几乎是紧抓着他衣袖的飞雨,大步追上前去,还不忘拿眼狠盯了几眼王毛仲。 王毛仲哼了一声,拿眼瞥了眼一脸怯怯的飞雨,抬脚跟上。飞雨顾不得怕,也忙紧紧跟上,忍不住低喃出声:“只是鸡只是鸡……” 倒也不怪飞雨如此惧怕。上次随县主到斗舍来时,她便曾经被斗鸡啄过。而且因为这些斗鸡身价昂贵,她这样的奴婢自然不敢动粗扑打,就是被啄也只能认命。所以心里便自然落下了除不去的阴影。 “元元,你来看大将军,看起来它的状态可是不错呢!”李隆基怀中抱着的却是一只体格壮健,身姿雄伟的雄斗鸡。黑色毛羽,颈背处却是一片朱红,又夹杂着几丝金灿灿的亮色。顾盼之间,目光炯炯,神色还真有几分将军傲然之态。 李元不是太懂斗鸡,可这只大将军却是李隆基最喜欢的一只,之前也曾为他赢过不少场,所以心里便也有几分喜欢。抬手想要摸上一摸,可手还未碰到,那鸡便把头一侧,作势要啄,要不是李隆基见机快抱着那鸡闪开,怕是直接便要啄伤了李元。 “畜生可恶!”李隆基皱起眉,把那斗鸡递于身后饲鸡的小厮。拉着李元的手细细审视,确定没有被啄到后才笑着揩了她的手转开。又问:“阿仪昨夜也睡在你房里吗?怎的她没和你一起来?” 李元不好说昨夜jiejie因为思念外婆而哭了半夜,睡得也不安稳,便只笑道:“jiejie惯是贪睡,我可唤不醒她。”目光转处,她忽然伸指笑道:“这只斗鸡我看比之大将军也不差啊!” 她伸手所指的却是一只黑色的斗鸡,全身上下皆是一片乌黑,竟是没有半分杂色。只是体格较那只大将军相比却显瘦小,连鸡冠都小到几乎没有。论外观的确是没有大将军吸引人,可李元一眼看去,却见这只鸡周围竟是没有一只斗鸡,只它一只独处于这一小小角落,也不理周遭,只是低头于草丛中扒食。怎么看都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冷傲风骨。所以她便笑盈盈地伸手一指,赞了一句。 李隆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看了正好便道:“这只乌羽倒算是不错,只可惜是只雌鸡。” 话一说完,两兄妹便不均而同地静默下来,小院里便弥漫开一种怪异的安静。 站在李元身后的阿勒有些怪异地偏了下头,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突然之间就静了下来。只是盯着那只黑鸡暗自在心里嘀咕:“就这么些鸡有什么了不得,竟还占了这样好的院子,要是这房子是在家里可真是好……” 察觉出周围的刹那压抑,李元立刻便笑道:“我看这只鸡虽然雌鸡,也未必便差过大将军,你看,那些雄鸡还不是一样避着它吗?” 李隆基闻言,忙应声相和,又唤过饲鸡的小宦官,笑问这只鸡的来历。虽然喜欢斗鸡,可被捧到他面前来的大多都是实力非凡的雄鸡,象这样看起来瘦小的雌鸡自然是不会被带到他面前来。 那小宦官见招,也顾不得放下手中的大将军,忙快步走过来。可他才一走近,抱在怀中的那只大将军便突然竖起羽毛,挣身跃下。竟是瞪着那只乌羽,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李隆基心中一动,也来了兴致。“这只乌羽平素可也是你负责的?怎么大将军竟是没办法驯服区区一只雌鸡吗?” 那小宦官被问得脸上发臊,好半天才囁嚅道:“回郡王,大将军虽然善战,可却颇惧这只乌羽。其实,这斗舍诸鸡之中,属这只乌羽虽是难斗……”说着话,不免抬头偷瞄李隆基的面色。 虽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宦官,又不在宫中侍候,却也知道当年武皇临朝时曾被人诟病是“牝鸡司晨”。虽然自家郡王一早随了相王和武皇直系子孙一样改姓了武,可谁知道是不是也象别的李氏龙孙一样心怀不满呢? 心中忐忑,他只怕得罪了主子而不自知。可李隆基却只是淡淡皱了下眉,便突然沉声道:“你且放开手脚,我倒要看看这乌羽和大将军倒底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