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人面桃花
老嬷嬷去世了,崔小眠挺伤感的,虽说是寿终正寝,但前些日子还在她府里给她调养身子的人,就这么走了,崔小眠心里空落落的。 她对着窗外出了会神,一转身,见李mama面色有异,似是有什么心事。 “李mama,怎么了?” “小姐,老嬷嬷在咱府里时和mama说了一件事......” 老嬷嬷讲的关于悦妃的事,经李mama之口告诉崔小眠,再经崔小眠之口告诉贺远。 那一夜贺远一宿未眠,辗转反侧。崔小眠没有和夫君一起熬夜的爱好,她用被子蒙上头自己睡了,她已经这么瘦,再熬夜就瘦成纸片片了。 贺远当然舍不得娘子一个人睡觉觉,天还没亮,就把崔小眠从床上提溜起来,不顾她的抗议,骑上乌金,两人一马出城了。 城门还没有开,看到贺王爷的令符,城门官慌忙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这时崔小眠也醒过盹来,亲王郡王无圣旨不能离京,出城去庄子也需在府内长史处备案,可今日贺远既动用令符,又没和长史报备,他这是要做哪般? “师父,我们去哪儿?” “别说话,肚子里灌进凉风,对身子不好。” 好吧,崔小眠如今是大熊猫,重点保护,连骑马说话都不行了。 崔小眠心里还是甜丝丝的,贺远虽说不怎么滴,可是成亲后对她还是挺怜惜的。他这样一个人,能做到这样还真是人品飞跃。 当天空出现鱼肚白时,他们来到那片桃林。此时已是夏日,桃花已谢,密密麻麻的绿叶盖在枝头。 崔小眠知道,这是江嬷嬷的墓,这些桃树是贺远亲手栽的,长得并不好,但过了多年。也都成活下来。 几年前崔小眠从五夷回到京城,贺远就带她来过这里。这些年来,每年江嬷嬷的祭日。贺远都会一个人来这里,还会让崔小眠备上几样清淡的菜肴。 贺远一夜没睡,天不亮就带她来给江嬷嬷扫墓,除了最初的那一次。崔小眠这是第二次来。 今天并非江嬷嬷的祭日。贺远也没让崔小眠准备菜肴,连杯水酒都没有。 “跪下。”他轻轻对崔小眠道。 崔小眠一愣,抬头看看贺远,却见贺远已在一旁跪下了。 她吃了一惊,贺远虽然对江嬷嬷极是尊敬,但主仆有别,君臣更有别,江嬷嬷毕竟只是下人。而他是皇子。 以前跟着贺远来这里,贺远也挺多是蹲下。她不记得除了皇帝、太后和皇后以外,贺远还给谁下过跪。 见她发呆,贺远伸手一拉,崔小眠只好捱着他跪了下去。 “娘子,这里面的人是我生母,也是你婆婆,她生了我,又将我抚养成人,却从未与我相认。我们一起给她老人家叩头吧。” 贺远的话信息量太大,崔小眠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这里面的人不是江嬷嬷吗?自家夫君的乳娘,怎么就变成他的生母了?皇帝嫌自己老婆不够多,连儿子的乳娘都不放过?不对,要先有儿子才有乳娘。 她像木偶一样被贺远强拉着叩了头,又被贺远从地上扶起来,这才傻傻问道:“师父,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远又看一眼那座孤伶伶的坟茔,眼睛里隐隐的有了泪光,他柔声道:“这里的桃花已经谢了,下次再来,你记得多摘些桃花带来。” 然后,他牵着崔小眠的手,带她走到一旁,象是不想打扰这里沉睡的人。 不远处有几块青石,石上沾了清晨的露水,有些潮湿,贺远铺了帕子在上面,自己坐上去,拍拍膝盖,示意崔小眠坐过来,倒也不是他想在这里和娘子亲热,只是崔小眠的身子受不住石上的寒凉。 “小眠,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问过我,江嬷嬷可否是绝代佳人,我说她老人家非但不美,且还甚是丑陋?” 崔小眠记得,那时还在桃花城呢。 “江嬷嬷的脸上横七竖八有几道伤痕,她说是年幼时路遇强盗,损了容貌。直到如今,我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用剪刀划的,给我剪脐带的剪刀。” 崔小眠打了个寒颤,她全都明白了。 难怪皇帝准许儿子给乳娘守孝三月,原来那不是他的乳娘,而是生母! 当年不知发生了什么,皇帝能将悦妃打入冷宫,那定是已经失宠。既然这个男人让她伤了心,她便瞒下怀孕这件事,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下的是位皇子。她毁了自己容貌,换来儿子在宫中正常长大,将他变成皇后嫡子,远远好于让他做为弃妃的儿子长大成人。 皇帝终归对这个旧爱还有怜惜之情,不但让他们的儿子代替皇后夭折的亲生子,还让她做了皇子的乳娘,这就难怪要从桃花城招来琴嬷嬷和翠嬷嬷,因为桃花城紧邻五柳镇,那里是她的家乡,有这两个同乡妇人作伴,她才不会孤单。 直到儿子十五岁封王,她终于离开了皇宫,这个断送了她的青春与爱情的地方。可惜儿子远走他乡,一走经年,直到她大限将至,儿子才能回到她身边。 为了儿子的前程,她至死也没有告诉他真相,她这一生最大的欣慰,便是在她身后,身为亲王的六皇子为她守孝三个月,这是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事。 清悦庄里满是蕙兰,那才是她最喜爱的花。当她成为乳娘后,她的房里从未有过一盆蕙兰,并非是她不喜欢,而是她不敢,高雅的蕙兰属于绝代芳华的悦妃,而不是她。 贺远一直以为她喜欢桃花,这才为她亲手栽下这片桃林,却不知她爱桃花,只是因为桃花是她的家乡。 英宗看桃花,想起的应该也是悦妃,他在五柳镇的赌场中见到的悦妃。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其实我远比其他兄弟要幸福,后|宫之中,无论品级高低,除了皇后以外,任何妃嫔都不能亲自抚养皇子,而我却一直长在生母身边。” 贺远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大成有律: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庶出子都没有资格安葬自己的生母。而他不但为江嬷嬷办了丧事,更为她守孝。 她泉下有知,亦应含笑,若是当年带她离开五柳镇的那个男人不答应,亲生儿子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这样做。英宗心中对她有情,有愧。 贺远和崔小眠回城时已是日上三竿,因为只是相隔两个时辰,只需在城门官那里消了登记便是,不用惊动宫里派驻王府的长史。 崔小眠不合时宜的长叹一声,贺远不明觉历,以为她还在揪心悦妃之事,还傻呵呵安慰她:“宝贝,为师永不会负你,你也切不要像我生母那般刚烈。” 苏家大姑娘苏纤纤深得其母叶老太太的遗传,爱起来能私奔,恨起来能毁容,贺远真的怕了,小娇妻如果也这样,那他只能撞头了。 崔小眠这个小没良心的,当然不是为她那已经作古的婆婆伤心,悦妃爱得**辣,恨得坦荡荡,让那个花心男人一辈子愧疚,这样的女子,绝壁让她佩服,但她才不会模仿,贺远如果像他的皇帝爹一样,爱完一个又一个,她就咯嚓一刀,断了他的子孙根,让他永远没烦恼! 她叹气只是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若不是当年她死活不答应,贺远真的就让她当小老婆了,到时生个孩子都不能在人前叫她一声娘亲,死了都不能给她送终,太可怕太恐怖了。 一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