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岐山对（上）
小童又走进了书房，捧着一个香炉，走到书桌前，先是用拂尘扫去一些灰尘，仔细看了看书桌，才放下香炉，点了小半截檀香，投进香炉，随后向明荃和高定周行了一礼，才缓缓退了出去，他向后走着，丝毫不敢有一点怠慢，一步步后退着走出了书房。 这些日子来一直与大头兵们厮‘混’的高定周突然有点不习惯了，其实在广陵老家里，这只是仆人的寻常礼仪，只是这一年来，拓拔燕、朱邪高川这样的粗人自然不会客气，有时候招呼也不打一个，说一声知道了大步流星的走了，李权、张田这些读过书的人，稍稍知道些礼节，也知道臣下之别，还会客气的拱手退下，只是，像这样规矩的礼仪，高定周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明荃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微微一笑，索‘性’收了礼仪，盘膝坐在了躺椅，半解开衣衫笑道：“王爷不必拘礼，老夫其实也不习惯这些繁缛节。”高定周连忙抱拳道：“让明公见笑了，明公还是直呼我的字吧。” “好，显宗，”明荃也不是拘礼的人，笑着道：“论起辈分我是你的叔辈，你还是直呼我明叔好了。”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显宗贤侄，”明荃轻抚着胡须道：“有我相助，你得关的胜算大了些，不过这还远远不够！”高定周自然是洗耳恭听，他知道这个看起来不长眼的老伯其实是个能人，这些年来长期在明家的幕后，却把明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若只论在关士族的地位，甚至还有过于明呈。 而且，最重要的是明荃并非只会治家，这些年来，他在背后为明呈做了很多事，可以说明呈历经新帝鼎革非但没倒，反而更一层离不开这位老先生的相助，而明呈的确保长安及重要州郡，不顾河西军的侵掠，让河西军如鲠在喉，在关根本无法立足，其背后也或多或少有这位老爷子的影子，因此此番高定周来说服明荃相助，除了想劝服他帮助自己收服关，更多的目的是想请这位老爷子出山。 高定周军的将领虽多，然而出‘色’的谋臣却太少了！除了原善阳知县黄升算是臣，连长史汪平也谈不真正的谋臣，而明荃却大大不同，如果说以蜀汉烈帝自诩，则如今五虎将已备，却独独少了诸葛孔明，而明荃是高定周眼的诸葛丞相！ 明荃轻轻喝了一口清茶，道：“若是想我助你，你需先与我约法三章！”“可以。”高定周想都没想答应了，明荃摆了摆手道：“待我说完是哪些章法，你再斟酌决定。” 明荃的约法三章其实主要也是四条，每一条都是善待关士族，其一需承认士族的特权，不得再行每占一地分地于军之法，保护士族的土地田产，当然对于那些顽固不化的士族，则不在保护之列，其二士族之前所为既往不咎，这也是个大问题，在新帝鼎革之际，关士族发生了重大分裂，而河西军入关以来，大部分士族也是不合作的态度，其三是退回新帝登基之后削减的士族土地，在新帝继位后，相当一部分不支持新帝的士族都遭到了打击，而忠于先帝的更是破家灭族无数，其四今日归附于河西军的士族，他日若河西军推出关，也不行清算，这也是给士族一个定心丸。 高定周听得这四条，一时有些沉默，其实他对于其他三条都可以答应，唯有第一条保护士族土地田产他有些抵触，这次入关是难得的机会拔除关根系庞大的士族势力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其实进入关以来对于士族不合作很有些欣喜。 自东汉以降，士族豪‘门’迅速崛起，到得士族最盛的魏晋南北朝之时更是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满朝公卿皆为士族，连皇权都旁落，隋唐以后开科举取士，虽然给了寒‘门’一朝登庙堂的机会，然而士族势力依然庞大，五姓七望十三家，隋唐公卿八成出自于这些世家大族，到得前朝末年，四代更迭，士族损失惨重，大周新立之后，周帝郭威虽是军伍所立，不过后来重用官抑制武将，百余年来，这些豪‘门’大族迅速恢复了元气，再度把持朝半壁江山。 高定周知道，士族是一个顽疾，所以很想用战争手段铲除士族势力，在一张空白的白纸重新描绘江山，虽然他也同样出身大族，不过正因为出身大族，他才更了解士族力量的恐怖，而关士族一向号称富甲天下，所以他很是犹豫。 明荃看出他的犹豫，轻轻笑道：“显宗之忧，吾未尝不知，豪‘门’大族，国之蠹虫也！不过，”他突然顿了一顿，看着一脸惊诧的高定周又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如今伪帝与你争的是人脉，而士族是最大的人脉！” 明荃把杯渐渐冷却的清茶一饮而尽，又道：“士族之根在于土地，更在于人望，更何况经历连番鼎革，关士族十去其半，剩下的一半，今日给他优惠，他日你大可再夺回去，呵呵，莫看士族势力庞大，但其并不齐心，能有一半抵抗不错了，我相信以显宗的能耐，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士族，不在话下！” 明荃这席话把高定周整个人都懵住了，这些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希望他将来能够一统天下，南面称尊，扪心自问，高定周未尝没想过他这条道路将会通往何方，而每一次最终的结局都会让他心惊！要么是为周王的曹‘cao’，要么是唐高祖李渊，有时候到了那个位置没有退路了，所谓骑虎难下吧！ 只是，这样的话从明荃的口说出，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至少到现在为止，高定周所想的还是兴复大周，重建盛世，而不是取而代之，只是连明荃，这个之前口口声声骂自己叛臣逆贼的老夫子现在却话里话外劝自己自建新朝，这样的反差一时让高定周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