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勤王
城外又是一阵沙尘滚滚,高元与韦震相对无言,一行老泪从两人的眼眶滑落,他们知道,这又是一群忠心耿耿的勤王之师,这些时日来,勤王之师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也有杀至洛阳城下的。 就在三天前,光州刺史杨元吉亲率五万勤王之师,千里迢迢从光州赶来。杨元吉以大义劝服了黄州刺史李俊,两人从梁王眼皮底下招抚了大量江淮精锐,为了防止梁王发现,他们不惜绕过淮河,沿长江北上,却未曾想到,梁王谋反远远不是一日准备了,各处皆有暗线,就在洛阳城外,与帝都近在咫尺之时,梁王埋伏了十万大军,经过一夜激战,甚至就连洛阳南门也曾大开,城中军将亲自支援,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三千勤王师入城,到得第二天,当杨元吉与李俊的首级送入城中的时候,一时间勤王之师哭声震天,就连监国太子都暗自垂泪。 而今,勤王之师再来,又不知是怎样的忠直之臣,却要成为逆贼的刀下之鬼,高元长声一叹,他很想冲杀出去助这些忠臣一臂之力,只是,身为兵部尚书的他,却不得不为整个洛阳城防负责… 喊杀声震天,这次远来的勤王之师乃是天子亲卫,左领军卫大将军项城侯郑郎亲率,郑郎是为荥阳郑氏嫡宗,几日前,梁王反叛,世居荥阳的郑氏族长郑权不服梁王之令,以忠孝之义怒斥梁王使者,又杀梁王使者,以使者首级归还梁王,梁王当即大怒,更何况荥阳位于郑州,乃是梁王围攻京师必经之地,大怒之极的梁王亲率三万大军围攻荥阳,可怜荥阳郑氏只有族兵,部曲多在各地平叛,曲曲数千临时组织的族兵一夜之间就全军覆没,郑权死不肯降,乃一死殉国,郑氏宗族被族灭者达两千余人,堂堂前朝五姓七望之一的荥阳郑氏,就此灰飞烟灭。 当时尚在河北邢台负责剿灭小曹cao平三郎余部的郑郎闻听逃出来的家人传信,一夜之间,四十六岁的大将就须发尽白,次日,他便击鼓聚将,召集整个左领军卫勤王,抽调了近三万大军,连夜南返。 左领军卫,天子亲卫,乃是太宗皇帝整训禁军之时最先建立的六卫之一,战力非凡,郑郎乃是堂堂项城侯,一路收集各路勤王军,到得洛阳城外之时,已有近八万之众,不同于杨元吉、李俊等人一介书生,全凭一腔血勇,郑郎军中兵多将广,只是看了看洛阳城外的梁王叛军,郑郎就知此番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强敌。 梁王此人,自小藏拙,却是受当朝数一数二的名将高元教导,平日熏陶之下,对于行军打仗并不陌生,更何况,每逢深夜,他熟读兵书,可谓胸有兵书万卷,要说不足,唯一不足之处就在于梁王藏拙之时没有真正领过兵,直到最近半年才得以掌控一支真正的精锐,然而这些不足,并没有妨碍到梁王布阵,梁王对于手下众将很是信任,同时又虚心求教,半年时间来,虽说不能成为一代名将,行军布阵却也是有板有眼了。 此刻,梁王军首先占领了洛阳城外几个最重要的关隘,北邙山与阴阙关各有驻军五万,一南一北,死死的夹住了洛阳南北要道,至于各处雄关险山,梁王也各以险峻布置兵马,汜水关有驻军两万,崤山驻军两万,在各处关隘,布置的兵力高达二十万,而剩余的二十万大军则在城南城北驻营,互为犄角,攻守有道,想要凭借自己手中不过七八万大军解洛阳之围,可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郑郎虽然有家仇在身,却绝非鲁莽之人,他在老家郑州停留了整整两日,才果断决定攻打北邙山,北邙山地势不算险要,绵延数百里,虽然关隘险要之处都在梁王手中,不过翻越北邙山,居高临下攻击梁王大营却是唯一一条取胜之道,昨夜,郑郎突然下令全军突进,近八万大军一夜疾行百余里,到得今日下午,这八万勤王军就到了北邙山上。 这是真正的兵行险着,北邙山高有百丈,梁王也在山上驻守近万大军,若想仰攻北邙山,没有两三日功夫根本没法拿下这些山头,两三日时间足够梁王集结优势兵力围歼这支勤王军,也幸好,郑郎有一样秘密武器。 这秘密武器乃是明教传教蛊惑百姓的道具,明教长老们称之为火石,遇火则爆燃,火焰最高可达数丈,而且水浇不灭,唯有沙土能扑灭之,郑郎奉命剿灭流贼之时,也曾经招抚大量明教教众,凭此他也算得到了这种新奇火石的配置方法,每次行军出征之时,遇上难以攻破之处,这些火石就是破敌的一个奇招,而今日仰攻北邙山,却是最好的使用这种武器的好地方。 北邙山上多是草木,很难找到沙土,郑郎一声令下,那些火石军立刻把大营中积存的十余箱火石全部运上了山上,还有大量的黑油,那些在北邙山上驻扎监视勤王军的叛军,看了反倒是新奇,全然想不到这些物事的威力。 一声令下,那些火石军用上千条人命的代价在北邙山一侧洒满了火石与黑油,随后就是火箭射上山来,顿时火光大起,整个北邙山上一片通红,不时还有如雷鸣般的爆裂声,大惊失色反应过来的叛军顿时从山上溪流取来大量水来,然而这些水浇上去非但没有灭了这奇怪的火焰,反而使得火焰高涨,一时间北邙山上的叛军哭爹喊娘,纷纷沿着南坡逃下山来。 梁王不是没见过这种火石的威力,他知道此物在炼丹道士那称作火药,只是他全然没想到郑郎竟然会带着这么多火药上山,用火药黑油烧山,纵然有十万大军,也只有望风而靡的下场,梁王铁青着脸,他知道北邙山算是失守了,不过那些火药毕竟制造极为复杂,数量必然有限,这次烧完,郑郎应该所剩无几,现在他必须防备郑郎勤王军居高临下攻下山来。 用兵之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梁王看得很清楚,北邙山与洛阳相隔数十里,左领军卫多是步兵,凭着一时血勇冲下山来,他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挡,只有待得这些军队在山脚下停留,再度发起冲锋之时,才是他的取胜之机,梁王立刻下令全军南撤十里,远远布阵,自己的军力优势在此,也不怕这近八万勤王军能够彻底击溃他的防线。 一时间,战场有些沉默,直到傍晚,郑郎的大军才悠悠然从北邙山上下来,稳扎稳打,在山脚筑起军营,很明显,郑郎也知此时绝非立刻发起攻击之时机。 然而,以逸待劳的梁王叛军却发起了进攻,二十万优势军力,叛军稳扎稳打,缓慢推进,箭矢纷纷射来,实是逼迫左领军卫出击。此刻,左领军卫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若是不战,必然军心大衰,叛军逐渐缩小包围圈,左领军卫必然会深陷死地,若是战,刚刚下山扎营的左领军卫根本无从一战,郑郎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对长史—自己的侄儿郑少廷说道:“此战不可免,战则必败,我今番亲自冲阵,若是不胜,你立刻率大军翻过山,北上与陈州军会合,陈州军目前打算去三边找高绍全,你也大可同去。” “二叔!”郑少廷急急的说道:“我不想当逃兵,我要与二叔同生共死!”“你这蠢材!”郑郎狠狠的一马鞭抽在郑少廷的背上,骂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军若败,梁贼必然得势,江山也很有可能易主,我可以死,我郑氏却不能灭,你去找高绍全,侍以下臣之礼,待得他日,未尝不能一雪前耻!” 郑少廷被自己的二叔一席话惊的目瞪口呆,下臣之礼?那岂不是要视高绍全为主公?且不论他与高绍全同为世家嫡子,本无高低之分,而今大周王室尚在,他却去侍奉新的主公?郑郎也看出了自家侄儿的疑惑,轻轻一叹道:“此战之后,天下必然是又一次上演前朝的藩镇林立,我们世家又到了选择的时候了。” “谨记,到得三边之后,高绍全就是你的君,你的主公,切不可起不该有之心,”郑郎看出郑少廷对高绍全的不服之心,又皱着眉头教训道:“我们世家只要跟对了主公,未尝不能重新崛起,然而一旦有不臣之心,必是亡族灭种之祸!”郑少廷听得心头一惊,连忙收起心中不满,大礼道:“侄儿谨遵二叔教诲。”这一拜,就是永别,一行泪水从这个青年的脸颊上滑落。 郑郎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此时不是作小儿女情态的时候,他长长一叹,决然的点点头,径自从亲兵手中接过丈二长的马槊,翻身上马,厉声道:“儿郎们,随我杀贼!”不用多说任何话,随我杀贼就可!一时间,左领军卫喊杀声震天,骑兵们纷纷举起长槊,步兵也亮出了横刀,手举圆盾,八万大军,除两万稳守营盘之外,余则近六万精锐皆列阵向前,铠明甲亮之下,是一双双视死如归的眼珠,每一步踏出去,皆带起冲天的杀气与滚滚的烟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流传了千余年的战歌,在战鼓声声之间,从骁勇的将士们口中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