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修罗关前血修罗
一行十九骑,由南向北穿过大半个莽荒草原。 此刻,终于到了南域与中域交界之处。 一座古城墙横呈于两域之间,绵延数十万里。 昔日莽荒狼庭与中域虞皇朝多有大战发生,互有胜负。 虽如此,这高有百丈,绵延如长龙一般的古老城墙,却不是两方任何一方所建。 甚至,早在狼庭岚氏与那虞朝姚氏初代先祖立国之前,这古老城墙便已然屹立于此。 要认真算起来,比起五域五方十国来,任何一国都还要历史悠久。 相传,此古城墙为南域昔日之主羽朝所建。 来历久远,能追溯到数万年前。 无数年来,莽荒狼庭据守于此,确是得了不少好处。 如那岚氏世代相传的古老天功吞天经,便是自古城墙底挖掘而出。 更有传言,莽荒狼庭岚氏一族,便是那当初疆域纵横中南两域之地的羽朝皇族后裔。 姜夜一骑当先策马来到古城墙前,抬头看着那高足有百丈的赤色城墙出神。 虽然气吞了整座莽荒,可他却是第一次以大夏八代军候的身份来到这里。 “修罗关。” 立身雄关之前,姜夜抬头,手牵缰绳,轻声开口。 身后,十八骑分列两侧,不动如山。 只听得一声轰鸣。 随之,那古朴而有些厚重足有万斤不止的城门轰然洞开。 从雄关中走出一骑,着墨甲负长剑,就连面孔都包裹在狰狞面甲之中,看不得真实。 “墨焰军,白马军尉魏武卒拜见大将军!” 那一骑一人不等行至姜夜身前,便已然翻身下马跪倒在修罗关下,恭声开口。 竟然是昔日樊城诸多红尘带刀客之首,化名魏三的退伍老卒。 姜夜于马轻轻一笑,摆了摆手,道:“无需这么多礼数。” “要的,大将军之恩魏武卒身死难报。”魏武卒起身前为姜夜牵马,恭声开口。 比起侯爷两个字来,这些昔日追随姜夜气吞了整个莽荒的老卒们,更愿意称呼姜夜为大将军。 大夏皇朝的侯爷有很多,可大将军却只有一个。 而在魏武卒看来,这世能够当得大将军这三个字的男人,也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一十九骑,在这个如今边军战力排名第七的墨焰军新尉老卒牵引下,缓缓进入修罗关中。 修罗关不大,南北不过十里,驻兵不过五百。 本就是屯兵之所,又何须太过庞大。 白马军尉魏武卒便是这里最大的官,直属八代军候统辖。 像是这样的关口,于这座数十万里古城墙间足足有六千七百多。 入了修罗关,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片校场。 “大将军!” 五百墨甲精卫如同五百尊雕塑,齐刷刷跪倒在那黑魇马背的男人身前。 吼声如天雷,气势雄浑。 这其中,便有那昔日于樊城城外为姜夜所救的魏从戎。 这个年轻的大夏边军新卒立身于五百墨焰军中,昂首看着自己义父口中这个九州举世无双的男人。 眼里,竟是狂热。 九州,向来是强者为尊。 这个在樊城江湖长大的新卒,打小见惯了义父以及那诸多叔伯们拔刀与人厮杀的,最是桀骜难驯。 平日间,若说有心中百分百服气之人,除了将自己抚养长大又传授一身不俗武功的义父外,鲜少再有他人。 要真说有,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头不高,身姿却挺拔如剑一般的男人。 他是有幸见过姜夜拔刀的。 所以直至今日,这个被魏武卒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起名从戎的年轻人,也依旧坚定不移的相信,今世九州真正能无敌于天下的,唯有如今身前这位被世人称之为姜家第三夜的大人。 将军虽生白发,修罗之名依旧震慑九州五域。 一世为人,值得他魏从戎拿命去侍奉的,除了自己义父外,也唯有眼前这位。 翻身下马,姜夜动作很轻也很缓,等双脚落在地,又缓缓抽出马鞍两侧的一刀一剑,斜挂于腰间,步履沉稳地走身前点将台。 身后十八铁骑紧紧相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下马,又是在同一时间登点将台。 面孔皆是覆于狰狞鬼面之后,只留一双犀利如鹰一般的眼睛在外,让心怀鬼胎之人望而生寒。 渐入中年,如今的姜家第三夜更像是洗尽纤华的老卒。 面色平和,周身无一丝一毫军伍之人身必然会沾染的煞气。 双手负于身后,夹杂着白丝的及肩长发随着莽荒草原刮来的劲风飞扬。 “我闻北秦最北有万里龙城,有三十万墨甲玄衣的龙岭军团戍守,号称九州盾守第一。”姜夜轻声开口,稍稍一顿,笑道:“我大夏边军素有九州攻伐第一美誉,今日却让诸多袍泽转攻为守,为我大夏镇守这莽荒新边关,着实有些委屈诸位。” 声虽轻,可每一个字却能够清晰无误落入校场之五百甲士耳中。 “天佑大夏,生死无憾!” 只听得整齐划一的甲胄击地之音,五百甲士齐齐单膝跪倒右手捶胸。 姜夜颔首,抽刀而出,霸刀直指九霄,哈哈笑道:“军中虽有规矩戍守期间严令禁酒,可男儿行于世又怎少的了酒,姜夜今日前来为诸多袍泽手足略备薄酒,愿与诸位痛饮八百杯。” 话音落,身后十八骑分列而出,明明手中皆是空无一物,可当走下点将台时,十八人却是皆抬手举天,只见得一只足有千斤重的硕大酒坛自虚无之中浮现而出,被一十八人轻抗在肩。 不等拍开那一丈多的红布封泥,空气中便已然是酒香四溢。 姜夜一挥手,自他大氅之中足有数百一尺见方的青铜酒盏飞跃而出,稳稳落在五百墨焰军每一甲士手中。 随后,也不见姜家第三夜有任何动作,整个人便已然出现在校场之前,手掌轻抬扯去酒坛之封泥红布,就瞧见一道又一道的清澈如甘泉一般的琼浆自那千斤重的酒坛中飞跃而出,逐一落入戍卫于此的士卒手中青铜酒盏当中。 “先干为敬!” 姜夜双手捧盏,扬起脖子一仰而尽。 “敬大将军,敬我大夏百万边军!” 五百甲士气势雄浑,一声过后,酒盏之中再无一滴酒液。 大夏边军从来都没有所谓美酒,只有烈酒。 醉卧沙场,也从来都不是如同文人饮酒一般的细细品酌,须要酒酣胸胆,须要老卒聊发新卒狂,才能算是渐入佳品。 千斤烈酒,虽然多。 可五百甲士同饮,却只能说是刚好尽兴,却不至于大醉。 毕竟眼下恰逢姜夜亲手点燃与中域虞朝之间战火。 这醉酒,可是会误事的。 酒后,姜夜独城楼凭栏眺望。 身侧,仅有魏武卒一人默默持剑而立。 轻抚身前无数年后依旧坚韧如铁石一般不朽的古老城砖,姜夜不禁陷入沉思。 不知昔日古人是在抵挡什么? 可想来能建如此浩瀚城墙,所抵御之敌必然不凡。 姜夜看着远方出神,那里,是百万里大巫国的方向。 许久,收回视线,这个被外界称为血修罗的男人不由自嘲一笑。 什么血修罗,不过是一个连自己所要走的路都不能有所选择的可怜虫罢了。 “大将军,我……”魏武卒手持长剑,看着身前这道一如多年以前一般挺拔却多了斑驳白发的男人,欲言又止。 不等他开口,姜夜却是手臂轻抬,摇了摇手,沉声说道:“武卒,安心镇守于此,无需顾虑太多。当年之祸,本就因我而起,却让你们这些有功老卒背负下来这份罪名,实属姜夜无能。” 轻轻一笑,姜夜手抚冰凉无比的褐色城墙砖,低声道:“昔日跟随我征战莽荒的老卒们,尚还在世的已然不多了,一多半永远都永远沉睡在了这片浩瀚莽荒草原地下。武卒,把命好好留着。” 魏武卒释然一笑,轻声道:“大将军还是如当年一般,最能懂士卒的心思。可这里实在太过安逸了,这些年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说实话,这两个月里,属下难得睡得这么安逸过。” “如今大将军征讨虞朝正是用人之时,武卒又怎敢安逸于此?” “莽荒狼庭的铁骑,武卒杀过不少。听闻虞朝有个止戈军,号称满万不可敌,武卒不过昔日大将军座下一个区区马前小卒,却想用手中长剑教给他们一个道理。这世,在我大夏边军面前,就从来没有人敢说满万不可敌。过去的狼庭铁骑是,现在的虞朝止戈军如是!” 姜夜转身,拍了拍魏武卒的肩膀,笑道:“我记得你收了个义子,似乎是叫魏从戎吧?从戎,是个好名字。你魏武卒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就别学人家夫子教人说道理了。好好将从戎这些新人培养成咱大夏日后最为锋利的刀刃,这才是最大道理。” “可是……”魏武卒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姜夜抢先一步。 “没什么可是的,云起云落,新旧交替。”收回手,姜夜抖了抖身银色大氅,轻笑道:“不出十年,咱们这一代人就该要把路让给后辈们走了。说到底,咱大夏边地今后几十年靠的不是你我这些老卒,而是如同从戎一般的新人。” “喏!”这个沙场与江湖都曾摸爬滚打过的昔日老卒,神情肃穆,右手接连锤击胸口三下。 如大将军所说,有些道理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讲得通。 于他而言,如今最大的道理便是为后来人铺路。 没来由的,魏武卒就想起了樊城遇见的姜家少年。 自从知晓姜小蛮是大将军侄子,是那位烈焰纵横八千里姜耀大人之子后。 魏武卒便是坚信,未来,只要有那少年在。 这大夏边地百万边军,只会越来越让敌人胆寒。 九州五域,要说满万不可敌。 也只会是一代声势壮过一代的大夏边军! 姜夜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越过魏武卒,眺望校场一张张年轻面孔,轻声自语:“修罗未老,春衣不死,夏雨不叟。秋叶未老,冬雪未白,新苗,却已生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