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五十三 心有所系
趁唐虞沐休之时,子妤和他仔细将《蒹葭苍苍》这首诗词给改编成了可以用于献唱的曲目。 清新如暖风拂过的唱词,配上唐虞特意作的柔缓曲调,当子妤再唱出来的时候,那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感觉就更加飘逸空灵了。 第二天,子妤就带着新曲找到了花夷,请他认真听了。 惊讶于唐虞能如此迅速地又为花子妤创作出如此美妙唱曲儿,花夷脸上写的全是兴奋。他一直看好唐虞,却没想自他遇见花子妤之后,灵感会像泉水一般暴发出来。好词儿好曲儿层出不穷。 只可惜,唐虞专门提出了要求,所有他写的新曲儿都必须由子妤首唱。不然,利用唐虞的新戏新曲多捧几个弟子出来,那花家班才是真正可以将另外两家戏班挤到京城之外去了! 吩咐子妤下去好生练习这《蒹葭苍苍》的曲子,花夷告诉子妤九月初八的晚上就是她登台亮相之时,算起来,也不过仅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于是这些日子,除了偶尔止卿和子纾会来一起用个午膳,其他时间,子妤便重复着每天练功吊嗓子的生活。 倒是青歌儿的状况有了些改变,不再每日垂泪抽泣。 可能是眼泪流干了,也可能是嗓子哑了,现在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天空,一看便是整整一天。 如此热的天气,再加上刺目的阳光,青歌儿变得越来越消瘦,也被晒的皮肤发红。有些时候子妤看到她使劲揉眼睛,揉过之后又抬眼直视着头顶的太阳,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双眼的刺痛。 可就是这样,若有人上前劝阻她,或者想要扶她进屋,她就会瞬间跳起来,像一头发怒的野猫,露出牙齿冲上去就咬。负责照顾她的尚嬷嬷就被咬了好几次,之后便懒得理她,只在一旁扇着扇子守着,只等她自己累了,眼睛受不了了,自然会回屋去的。 青歌儿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却在有一天被改变了。 子妤每天清早就起床,趁着太阳还未太盛,便梳洗用饭之后站在院子里练习《蒹葭苍苍》。 当子妤唱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时候,青歌儿就会收回向上的目光,用着半呆滞,半迷惑地眼神直直看着她,头也会随着子妤的语音语调轻轻地摆动着,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一般。 看到青歌儿听见自己唱曲儿时候反应,子妤有些意外。于是每天早晚天气不热的时候,子妤就会在院子里给青歌儿唱歌儿,就当是练习罢了,并不刻意。 就这样唱了足有七八日,青歌儿终于不再只痴傻地看向天空了,她会每天早晚准时守在门口,见到子妤一出门,脸上偶尔还会浮现出笑意。 虽然她的表情还是木然地毫无生趣,但眼里的空洞却少了许多。 ....... 这天一大早,陈哥儿领着京城有名的绸缎庄和裁缝铺师傅来到海棠院,要给子妤量尺寸,做新的戏服。 毕竟先前那件碧蓝如洗的衣裳是诸葛贵妃所赐,非重要的场合,花子妤都最好不要轻易穿了去献演。所以做一件差不多的衣裳来代替,是极为需要的。 另外子妤唱《蒹葭苍苍》也需要另外一套戏服。因为这首曲子的意境和《洛神赋》虽然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丝怅惘愁绪,若用了惹眼明亮的蓝色衣裙,会破坏曲中之意。 挑了一匹月白绣兰草纹的衣料,再挑了一匹湖蓝绣银丝流云纹的衣料,由回屋让女师傅量了尺寸。再出来,子妤看了看一旁呆坐着望着自己的青歌儿,对陈哥儿道:“可否为青歌儿师姐也做几件衣裳。这些日子她喜欢坐在门边的石阶上,可她的衣裳大多是极浅的颜色,所以衣裙大多都被弄的很脏,洗也洗不干净。” 陈哥儿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青歌儿,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不过看到她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不再只知道哭泣了,心中沉下来,便道:“多谢子妤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我会让人送几件简单的布衣裳过来的。” 虽然子妤话未挑明,可陈哥儿还是能领会她的意思。 青歌儿以前是戏班的红角儿,各种用度无一不是顶好的。衣裳里头绸缎居多,还有各种细薄柔软的好料子。可如今她得了失心疯,每天浑浑噩噩不知所谓,那些衣裳显然就不太合适穿了。不如一些式样简单的细布衣裳,又适合夏日,又方便她动作。 子妤也顺着陈哥儿的眼神望过去:“青歌儿这些日子眼看要好些了,还请陈哥儿再找了大夫过来诊诊脉。” “嗯,我明天就派人去请。”陈哥儿点点头,收回目光看着子妤:“谢谢你。” “都是同门,正好我这儿条件合适罢了。”子妤淡淡的回了陈哥儿。 “不,这不一样。” 陈哥儿打发了尚嬷嬷去送绸缎庄和裁缝铺的师傅出去,面对着子妤,却执意要说下去:“还请子妤姑娘你认真听我说。青歌儿她其实是我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妹。当年她父母病逝之后,他舅舅不愿收留。是她自己知道我在京城的戏班,要求卖身过来学戏的。可她除了长相柔美些,嗓音圆润些之外,在戏曲之道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悟性。她求我让班主收她为徒,每天别人练三个时辰,她就练足五个时辰。就这样,她才能一步步走到二等戏伶的位置,成为了花家班的红角儿。” 子妤看着陈哥儿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有些疑惑:“陈哥儿,你给我说这些是?” “我只想替青歌儿给你道个歉。”陈哥儿说出这句话,随之叹了口气:“青歌儿表面温柔谦和,其实内心是十分要强的。只可惜,当她在戏曲上没法再超越的时候,却把心思动在了歪处。” “歪处?”子妤笑了笑,有些不太同意陈哥儿的说法:“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青歌儿以前的所做作为。” 陈哥儿一愣:“青歌儿她不过是心胸狭隘了些,却并非是什么大恶之人,子妤姑娘,你这话的意思是?” 回望了一下坐在那边的青歌儿,子妤不愿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只摇摇头:“罢了,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过去的事儿,不说也罢。” “青歌儿她到底做了什么?”陈哥儿却不依不饶,好像非要从子妤这儿打听出什么才罢休。 知道陈哥儿心里其实是很关心青歌儿这个“表妹”的,子妤更加不愿当着他的面说出青歌儿曾经的卑鄙所为,只蹙了蹙眉:“你若想知道,等青歌儿好了,自己亲自问她也不迟。” 陈哥儿见子妤作势要避开自己转身回屋,忙上前挡了他:“子妤姑娘,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看到陈哥儿如此急切的样子,子妤心里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青歌儿?” “什么!”陈哥儿似乎没有回过神来,愣住了半晌才脸色一变:“子妤姑娘,你怎么这么说。” 子妤想起那天陈哥儿和青歌儿偷偷见面,想让红衫儿入宫选秀的事儿,便道:“我知道你对青歌儿的帮助很大。若只是远房表兄妹的关系,你根本不用费如此多的心思在青歌儿身上。我想,你心里是喜欢青歌儿的吧。” “喜欢?”陈哥儿似乎没有料到子妤会这样说,喃喃道:“我喜欢青歌儿......” 不只是肯定还是反问,陈哥儿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只见他看向了一边呆坐的青歌儿,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子妤不愿再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留下陈哥儿在院里看着青歌儿,便转身回了屋子。 直到花子妤屋门关上的声音响起,陈哥儿这才回过神来,渡步向青歌儿走了过去。 看着阳光下一脸茫然懵懂的青歌儿,陈哥儿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你知道吗,子妤说我喜欢你。” 好像根本听不懂陈哥儿说的话,青歌儿只是歪了歪头,躲开了他的手。 “我明知道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止卿那小子,我又怎么可能喜欢你呢?”陈哥儿话虽如此,眼神却黏在青歌儿的脸上不曾挪开。 自嘲地笑了笑,陈哥儿再次伸手,替青歌儿将耳旁的发丝拢在一边,动作有些生疏和笨拙:“曾经我想过提醒你,止卿那样的男子和唐虞一样,是心气极高的。唐虞连金盏儿和塞雁儿都看不上,可想而知止卿也根本不会看上你的。”顿了顿,陈哥儿语气愈发黯然起来:“可是你还是那样执着,以为自己若是能成为戏班里最好的青衣角儿,就一定能配得上止卿那小子。你一步一步,的确快要成功了。可唱戏从来都是天赋最重要,你再怎么努力,红衫儿还是挡在你的前头,花子妤也比你更能抓住机会。傻丫头,你就这样,歇一歇也好。想清楚自己那样到底值不值得,或许,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你会活的更幸福一些......” 只是当陈哥儿一个人深情款款地说出以上那些话的时候,并未发觉,一抹淡青色的衣袍在海棠院门口露了出来,正是止卿站立在那儿,将他所言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