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话』 伊人盼归
香阁内的装潢被稍微改造过,家具都换成了深褐色的木材,统一的灰调,增添了空间的厚重感。 窗口那一抹雪纺纱的白,揭开了主人的面纱,以反差的喜好,透露了性格里的俏皮;倚窗而放的圆几上,放着一盏垂着水晶流苏的台灯,在夜里点亮,氤氲着温馨,像是侯在窗口为某人等门。 可惜台灯对江不对门廊,归人只是欣喜有光,不见得就能觉察是守候他的那一抹明亮。 灯旁放着一横一竖两个橡木相框,一张是苏三的独照,一张是白九棠的独照。 两个相框放得很近,似乎想要弥补未能合影的缺憾。竖立的哪一张是白九棠,宽平的两肩上衬着一张英气的脸庞,人像放得很大,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比苏三还像房子的主人。 照这张照片时,他恐怕刚入青帮不久。紧系着领扣的中山服,硬朗挺拔;贴着头皮推的寸头,干净利落;泛着死光的眼神、像被上帝遗弃的妖孽,在藐视群雄。 苏三就着昏黄的灯光,拿起了相框打量。及踝的长裙裹着那双绣缎的手工鞋,单手藏在腿下撑着身子发愣。天天腻在一起不觉得,忽然忙起来了整天不见人,还怪不自在的。 枯坐了一夜,困顿感渐渐袭上了头。忽然听得哐啷一声,门被大大咧咧的撞开了。 白九棠穿进房来,大声嚷道:“我回来了。人呢!” 沉寂得乏味的房间,被洞开的大门注入了一股盛夏的热烈,乍然丰满起来。 明明就坐在他对前,他偏要佯装看不见。苏三悄然放下相框,绷着脸藏起了满心欢喜,款款朝他走去:“吓我一大跳!老像后面有追兵似的,急什么呀!” 她的态度如此冷淡,令白九棠大为失落,甚而有些委屈。最终莫名恼怒起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外面挣钱很累啊!哪能不急着回家!”他气冲冲的摘下礼帽塞进苏三手里。却忍不住趁她转身之时,贪婪的打量那副妙曼的背影。 意外于那身端庄娴雅的旗装,顷刻便恢复了纯朴农村青年的憨态,傻傻的问:“穿得跟嫁人似的,你疯啦?” 苏三闻言再也无法粉饰矜持,顽皮的扭头一笑:“我这样子很像新媳妇么?” 今日白九棠一袭长衫马褂出门,勾起了她的复古瘾,待他刚一出门便迫不急待翻出了一套旗装来,好整以暇演绎起了“大宅门”。 那长长的百褶裙衬着大袖子的小坎肩,让她着实有了几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 “就差凤冠了!”白九棠见她露出了好神色,立刻阴转多云消散了不悦,唇边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 想象着凤冠带在头上是什么感觉,苏三转了转乌溜溜的黑眼珠,抿嘴朝他走来。自然而然抬起素手替他宽衣解扣,他的体温隐隐透射到柔荑,带来一阵莫名的安全感,令她不自觉的愉悦起来,轻轻哼起了小曲儿。 白九棠老老实实抬起手臂配合。跟着调子晃着脑袋,看起来好不惬意。忽而睁开眼来问:“你还没说呐,为什么穿得跟个新媳妇似的!” “我琢磨着你今儿正经八百的穿了长衫出去,别是有什么重要的朋友要会,就怕你突然差人叫我出席,所以早早做好了准备!穿衣着装有它的规矩,正所谓‘马匹配马鞍,媳妇随着相公穿’,可是,你瞧!最后落得百忙一场,你都已经回来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连苏三自己都糊涂,不知道那些话是在取悦白九棠还是在取悦自己。说罢,她垫高脚尖,两手穿进肩头,往后拔下了他的褂子。 “什么话!单给我看就是白忙啊!”白九棠瞪起眼来,随即又为“媳妇”和“相公”一说高兴了半天,童心大发的笑道:“谁说我穿马褂长衫,你就得穿旗装匹配?那如果我蓄条辫子,你岂不是要把海青子(切口:大刀)戴在头上了?” “扑哧——”苏三闻言失笑,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人家满清姑娘带在头上的叫大拉翅!你那吃饭的家伙就免了吧!” 临了她又脱下了他的长衫,在手里抖了抖准备挂起来。余光一晃,惊见一团殷红的血迹突兀露在他的绸衫上。 “白九棠!你的伤口怎么在流血?!” 白九棠懵懂的一愣,急忙低下头看:“撒?哪儿——” “伤口在你身上,你还能不知道?!” “罗嗦!早知道了还用你说!”白九棠蹙眉紧按住了伤口,稠乎乎的血迹顿时染红了手掌:“妈的!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全崩了线了。” “别摸啊,你又不是医生,别乱动!!”嗔怒的拉开他的手,那刺眼的殷红扎进了苏三的眼帘。她慌忙抓起皮包朝外走去。 “你回来!黑灯瞎火的,往哪儿去?!”白九棠见她扭头便走,脸色一沉,大喝起来。 “到楼下去给老朱打电话!”苏三头也不回,拧动了门把。 “放屁,打电话用得着带皮包啊!”白九棠眼睛鼓得老圆,生怕她飞了似的。 “电话薄在包里啊!!我哪能凭空记得朱医生的电话号码!”语落苏三急冲冲的摔门而去。 白九棠反应慢半拍,被砰的一声门响震得七荤八素,这才大吼起来:“——你越来越胆大了!敢在我面前摔门了!!你给我回来!” ****** 白九棠住在小仙居养伤这一个月,劳师动众累翻了一票人。 老何是个标准的上海男人,怕老婆是一种美德,从不敢在书寓之类的地方逗留,更别说进来开房间睡觉了,天天都只能睡在车里,椎间盘都快睡出来了。 宁祥喜欢美女比喜欢银钿多,众人之中属他最高兴。平常当值是件苦差,只能假寐不可熟睡,可自从来了小仙居,宁祥便抢着将之承包了。 邻近苏三房间的两位先生,一个以姿色妖娆著称,一个以昆曲闻名,在收取了白九棠的“租金”之后,款款应许了宁祥借宿。 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没有,只有宁祥自己才知道,有算他的本事,没有也不亏。 永仁神出鬼没的没个准谱,有时候赖在车里和老何瞎侃,陈芝麻烂谷子碎碎念,把老何折磨到生不如死;有时解散即消失,清早才回来;有时要把椅子在苏三门口直愣愣坐上一通宵,早上开门吓人一跳。 小佬昆同宁安尚武不善言,平时多爱待在一起,除非英租界有地下拳赛,他们几乎跟白九棠寸步不离。 入住小仙居之后,白九棠嫌他们面貌狰狞,跟前跟后太煞风景,与之限定了十米以上的警戒距离,一竿子将二人支到了楼下去。除非有事召集,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现身。 苏三刚走到楼梯口,宁祥便从近旁的一间房里钻了出来,她胆寒的斜掠了一眼,怀疑从此不再有隐私权,这干人等未免也太过敏锐,难不成被按了窃听器? “苏先生,出什么事了?”宁祥懵懵懂懂跟随,神情有些紧张。 “我只是想打个电话而已!”苏三的脸色有点臭。 话音一落,楼下咔哒一声门响,永仁的声音冒了上来:“宁祥?——宁祥?是你在说话吧?上面怎么了?” 听那声源非常清晰,应该是从楼下第一间房传来的。苏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一间可是院娘的账房!永仁的口味儿也太重了吧? “罢了,这个电话不如你去打!宁祥,你让朱医生赶紧过来一趟,我就不下去了,九爷还需要人照顾。”伸出稚嫩的耦臂,老练的拢了拢头发,苏三有心逃匿,打算折返而回。 “大哥他怎么啦?从牟宅走的时候不都是好好的吗?”宁祥不安的问道。 “没怎么,先请来再说!” “宁祥!问你话,你怎么半天没回音?!”永仁赫然出现在楼梯口,吊儿郎当的表情加上那肩胛上的枪套,晃眼一瞧很有点《男人帮》的味道。 苏三本已迈开了步伐,闻声丧气的吁了口气。被永仁那大嗓门一吼,很快就能把人给聚齐。到时候一人询问一句,也能让她抓狂。 怔了一会儿,她大步拾阶而上,看似在摆谱,实则在“逃命”。 “——喂??苏先生!我可是得罪了你?”永仁轮圆了眼睛,忙不迭追问,继而朝下楼来的宁祥问:“我就这么讨人厌?” “也罢····”宁祥斜了他一眼:“你还有自知之明!”语落径直朝账房的电话机走去。 虚掩的房门内窜出了院娘的叫唤:“人呢?哎呀,三缺一,要出人命呐!去哪儿了?” 想不到奔波了一天,永仁还有精神约人搓麻将,宁祥不禁放低了音量扭头笑道:“你的耳朵可真好使,打牌都能听到楼上有动静?!” “你那咚咚的脚步声想听不见都难!”永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 敬请亲们【支持】、【收藏】、【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