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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话』 长三

    在这桩奇遇面前,苏景逸的逻辑分析能力等于零。她只能以奇幻的角度去猜测——说不定她已经香消玉殒,于是才有可能以飘渺的灵魂占据了苏三之身,成了民国时期的一个妓女。

    这一结论让她的悲愤之情长过了万里长城,穿就穿吧,居然穿到一个妓女身上了……这可叫人怎么活呀!

    让人称奇的是,她不但与苏三长得一模一样,且连嗓音都相差无几,除了苏三看起来年纪更小之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人生戏剧化到这种程度,未免也太精彩了吧。

    衣着光鲜的朱医生看来是当时上海新派的西医,他的诊断结论是:一切正常,只是精神有点紧张。建议调整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以及戒大烟。

    抽鸦片比**更恶劣,但鸦片与药丸都属毒品,好女孩自当敬而远之,苏景逸听闻此事暗暗咋舌,想不到相隔近百年的两个女孩连沾染的恶习都相仿,加上外貌声音等等条件,是否代表了苏三就是她的前世?

    朱医生走后,白九棠将她送到回了名为“小仙居”的堂子里。偌大的院子雕栏玉砌,嗲声嗲气的评弹隐隐飘荡,笑语喧哗和洗牌声时起彼伏。

    这一切让苏景逸感到头痛和压抑,不论在哪个时代,聒噪都是她的头号大敌,如今却落得欲避不能避。

    每一个称得上先生的妓女都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思装饰居室。她们在装潢上极尽所能的彰显自我,可说琳琅满目各不相同;或清雅、或堂皇、或欧派、或复古。

    苏景逸端坐在属于她的这间房中,被那花哨的装饰、混乱的搭配、中西合璧的怪异惹出了满头黑线。如此糟糕的品味,难道这就是她的前世——苏三同学青睐的格调?

    白九棠看起来像个繁忙的生意人,坐了没多久便匆匆离去,这一走竟然三天渺无音信,苏景逸闭门思索,拒不接客,院娘的疲劳轰炸一波接一波,虽然让人生厌,倒也给了她很多信息,其中有关于旧上海的,也有关于她和白九棠的。

    听说,在二十年代的上海滩,请先生进门做台柱,要花一笔可观的聘金,为了给妓院找几个像样的台柱撑场面,这笔钱是必须花的。不过,这些聘来的先生都有人身自由,她们可来可走。“跳槽”这个词,竟然是她们发明的。

    院娘更热衷于买卖关系,因为买卖关系是终身的,更为牢靠、也便于管理,买来的女孩子是一棵无法跳槽的摇钱树,院娘称这些买来的女孩为“养女”或者“小本家”。女孩称院娘“姆妈”或者“mama”。

    “mama”这个称谓何其神圣,竟被如此亵渎,苏景逸极为抵触,却又无力改变什么。好在先生卖笑卖艺不卖身,陪酒陪唱不陪睡,否则她恐怕会立即选择撞墙归西。

    有客人请先生出堂差,会派人送局票来。从每一日中午开始,接到局票的先生便要按亲疏程度,安排与客人会面的活动。

    下午的闲暇时光,先生们可以呆在妓院,抽烟、打瞌睡、缝衣、喝茶,或者上街购物。到傍晚时分,才又开始梳妆打扮,准备赴筵席。

    应邀出席称之为出堂差,亦称作出局。在旅馆的房间侑酒、酬唱、搓麻将,叫做开房间坐局。坐这种局的时间比在菜馆稍长一些,但也都很正经,出得起三个大洋的客人通常都有钱有身份,即便是有想法,也会私下再约局,不会言行轻佻惹来丑闻。

    “小本家”在学艺期间没有工钱可拿,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被与院娘隆重推出,替她找客人****,拉开她卖笑生涯的帷幕。

    院娘收了这笔可观的****费,算是得到了养育女孩成人的补偿。此后,她卖不卖身,就不再强求了。

    苏三的“小本家”身份,已于去年正式跃进为先生。院娘看准了有冤大头愿意挨刀,将她的****费哄抬到两百个大洋。夺魁者就是那个长着锥子脸的白九棠。

    在可悲的现状面前,苏景逸迟迟接受不了。她要驾驭的角色如此糟糕。她面临的道路是合法的卖笑。甚至于还有恩客已经给她开过了苞!

    听老鸨那痛心疾首的口吻,想来苏三的评弹确实唱得不赖,生意应该很好。不过苏景逸连下地走路都感到乏力,更别说出局了,再说她又不是苏三,能不能弹琵琶都还不一定,怎么敢去出局!

    身边的阿姐跟不了局,没有打赏可拿,收入直线降低,那脸色比包拯还黑。投了股在苏三身上的娘姨就更别说了。她们一致拿出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凛冽,用眼神将这位懒惰的先生凌迟了千遍不止。

    可惜作为一个人权社会的产物,苏景逸很难为此产生反应。如果不是白九棠终于露了面,小仙居这些靠先生吃饭的女人们恐怕坚持不到第四日就要暴亡。

    听到护院的前来通传,院娘念念有词的抱怨着,急慌慌的迎了出去。

    “九爷,您终于来啦!!您要是再不来,我这个小仙居就开不下去啦!!”

    “撒(上海话:什么)?有小瘪三来找麻烦?”白九棠瞥了院娘一眼,立即沉下了脸来。

    “不是不是!”满面愁容的院娘急忙摆了摆手:“您走了几日,苏三就在房间里关了几日,不出来见人呐!要不是看在您的份上,我才不会这么客气!好说歹说请她出局,可是她就是不理!您说这该这么讲?”

    白九棠愣了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跟我告状?真是刚度!(上海话:白痴)她不见外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还指望我劝她出局啊?时限到了我就要把人接走!你求神拜佛别出什么差错就好!”

    “九爷,您可不要忘了还有荣老爷子在!!苏三几日不接局票,把老爷子都得罪了!!”院娘讨了个没趣,翻脸就叽歪起来。

    她这话有效应得很,白九棠顿时僵了身子。跟在他身后的短衫男子,皆因院娘提到的“老爷子”畏惧的打了个哆嗦。

    “废话多!那日的事?”白九棠沉默了半饷,不情不愿的开口问道。

    院娘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哗啦”一声甩开精致的折扇,摇来摇去的磨蹭了半天,这才在瞪视下娓娓道来。

    “荣老爷子嗜好也不多,抽大烟是头一样!烟馆的女堂倌相貌粗坯,烟雾缭绕里还不跟个鬼似的,冷不丁一张眼,莫不要吓出老爷子的病来!既然苏三能讨这个好,您也沾光嘛!否则,老爷子怎么会把‘会乐里’这么好的地段给了您!”

    话音一落,白九棠翻起眼帘瞪了瞪老天,恨不得把眼前这只母鸡一把捏死。会乐里是祖爷划给他的不错。不过,要不是他拜对了码头跟对了人,有老头子在背后力推后生掌舵,以他的资历根本就不可能。

    这‘会乐里’三个字,代表的不再只是一条肥得流油的高级妓院区,更包含了老头子对他的厚爱和提拔,也有他为了回馈这份恩德,准备大干一场的豪迈。如今被这老母鸡咯哒咯哒一唱,全变成他吃软饭得来的了。

    “我迟早得把你的嘴给撕烂!再一把火烧了小仙居!”他咬牙切齿的丢下话,迈开大步朝内走去。

    院娘顿了一顿,紧跟在其身后,八面玲珑的挂起笑容。在上海滩捞生计,傍谁都得给子儿,横竖要破财,破了就得值。老的少的都不得罪,让这些道上的人相互制约,一物降一物,给她行方便就成。

    这位白九爷是青帮悟字辈老大的门徒,一直都很受器重,他的老头子不遗余力的挺他出头,这在上海滩不是秘密,人尽皆知。

    自从白九棠接管了会乐里以来,捐银越要越高,可他图的不是财,而是名份。多拿的那一部分,他统统都上缴了。

    这么一来,有了大后台撑腰,捐银说涨就涨了,会乐里没人敢说个不字。

    院娘憋着窝囊气,敢怒不敢言,今日逮着了机会,便仗着荣老爷子掺和在此事里,戳了戳白九棠的痛处,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