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舅姥爷,古楼
一片郁郁苍苍枝叶遮天的银杏林中,隐藏着一幢木质雕花楼房。 宁衣然站在这楼前,惊讶不已,她以为那舅姥爷的家应该是类似于苏州园林式的庭院,没想到老爹口中的舅姥爷居然有这般雅兴,将家安在了这等清幽所在。 跟在宁一川身后,随门童慢步前往舅姥爷的书房,不时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两圈转楼,将前后两座主楼连接一起,两楼互相贯通,看似两座楼却又结成一体,所到之处,但见那门楼、墙壁上上下下都是精致的雕刻,门、窗、隔扇上,布满了无数拥拥挤挤、熙熙攘攘的木雕花饰,围廊栏杆上镶就的镂空雕花,就连那台阶上,也有条有絮的放满了各种木雕、石雕,只要是有空隙的地方,无处不雕花。 “宁捕头,老爷就是书房里,您请。”门童停在一间房门前,朝两人躬了躬身,快步退了下去。 “丫头,一会儿见了舅姥爷,要懂规矩,多听莫多言。”宁一川的声音异乎平常的低沉,宁衣然正觉惊讶间,便看到他深吸了口气,敲响了那扇微掩的雕花木门。 “进来吧。”有些苍老的声音威严的响起,莫名的给她带来一份压抑,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浮现一个白发长须手柱拐杖端坐在正堂的老古董形象。 “丫头,一会儿舅姥爷问话,莫冲撞了他。”宁一川看了看宁衣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便轻轻推开了木门。 “吱呀……”门开了,房内的光线却并不似她想像昏暗,隐隐还有阳光照进屋内,平添了一份祥和,正对着房门是两张雕花的木椅,两边整整齐齐的各摆着四张同样的木椅茶几,洁白的墙上挂了几幅山水字画。宁衣然跟在宁一川身后,目光四下打量着,对宁一川的反常有些不以为然,想不透老爹今天是怎么了,一脸严谨,连话也简洁了。 进门左转是圆形的雕花门,两边是精致的木制橱柜,里面摆满了各种活龙活现的木雕、石雕。 这舅姥爷的喜好还真奇怪,别的人家都喜欢放古董古玉,他却喜欢放这些雕花的东西,他该不会是雕刻家吧,宁衣然在心里猜测着。 站在圆门下,里面简简单单的布置着实让宁衣然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她原以为这书房里就算不是书籍成山,总也是摆满了各种书吧,可眼前,除了一个小方榻,几条长凳之外,到处都是木桩木头之类,里面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老人侧对着他们,正坐着在窗前的小方榻上摆弄着一个小小的木雕,华发长须,神情专注。 他真的是雕刻家呀。宁衣然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的猜测还真准,不过看起来并不像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呀,为什么老爹这般拘谨呢。 “见过徐师爷。”宁一川这一招呼更让她惊诧不已,他不是应该称舅舅的吗?怎么叫徐师爷? “嗯,来了,坐吧。”老人头也没抬,依然拿着刀在修整着那木雕。 “是。”宁一川看了宁衣然一眼,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垂手立在了一边,仍不入座。 宁衣然撇撇嘴,十分不解,心下猜测着是否是宁衣然以前有些惹怒舅姥爷的不良纪录,才使宁一川这么紧张她的表现,生怕她说错话惹事,于是干脆沉默不语,站到他身边,眼睛却不老实的往老人身上和他手中的木雕上瞟去。 “宁丫头,怎么当了捕快,还是这般的无礼。”半晌,老人才放下手中的刀开口,声音中满是不悦。 “徐师爷是说我吗?”宁衣然一听,心里有些不爽,明明无礼的人是他,怎么反倒怪起她来了。 “哼,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呀,居然连舅姥爷也不叫了。”老人这才将手中的东西轻放在榻上的小案几上,起身拂了拂身上的木屑,目光如炬般的直直看向宁衣然。 “爹都称您徐师爷了,显然今日是因公而来,所以嘛……”宁衣然面不改色的迎视着他,老人目光虽利,她却没感觉出什么不善来,“改日再登门拜访舅姥爷。” 老人惊讶的转正了身子,仿佛不认识宁衣然似的,看得那般仔细。 宁一川在边上有些惴惴不安,不时给宁衣然递着眼色,无奈,宁衣然却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急得他满头细汗,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没想到李富倒做了一件好事了。”老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欣赏油然而现。 “徐师爷,您既然知道,为何不帮我作主?”宁衣然顺势问道,对于李富,除了那日的偶遇之外,她并没有过多的印象。 “你爹是捕头,他都没能为你作主,何况我一小小的师爷。”老人冷哼了一声,瞄向一旁的宁一川。 “爹是捕头没错呀,可是,有好多事,并不单单靠捕头能解决的。” “哼,是吗?”老人冷笑着转身,语气十分不屑,“他不能解决的事未免太多了吧?李富顶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并没做过什么过份的事,拿他没办法尚情有可原,可那红叶盗呢,追缉了这么多年,至今仍让红叶盗逍遥法外,甚至连红叶盗长什么样子也未能探清,这难道还要靠旁人吗?那还要捕头何用?” 又是红叶盗。宁衣然心里一动,转身看了看宁一川,只见他默不作声的垂着眸,面无表情。 “还有孜枫,他虽然整日无所事事,但好过李富何止千倍万倍,你却处处不容他,前些日居然还当街和他闹出那一处笑话,这难道就是作为捕头所为?”老人话锋突然一转,扯出安孜枫来,听得宁衣然的心莫名的一阵揪紧,“别忘记了,当年你自己是什么德性,真不明白雅若当年中了什么邪,非要跟了你,落得那般下场,哼。” 雅若?是宁衣然已过世的娘吗?宁衣然眨了眨眼,不再吱声,从老人的只字片语中,她听过到了一些端倪,好奇的看向宁一川,却发现他脸色苍白,紧攥的双拳隐在身后微微有些颤抖,心里不由同情起宁一川来,对老人的态度亦有些莫名的抗拒。 “爹,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巡街的吗?你还有什么事要告诉徐师爷的吗?”不忍见到宁一川的伤疤被人这般洒盐,宁衣然随便找了一个别扭的借口替他解围。 “上面已有明确指示,责令你尽快将红叶盗缉拿归案,否则……哼,你好自为之吧。”老人顿了一会儿,在他们要迈出门口时忽然又说了一句,语气缓和了不少。 “是。”宁一川憋出一个字,快步向大门外走去。 “爹……”宁衣然见他神情黯然,心中不忍,“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你别在意他说什么。” “丫头……他说的没错,是我害了你娘……”宁一川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若不是跟了我,她也不会和家里闹翻,若不是我不争气,她也不会一个人在家待产,也不会误了救治,命归黄泉,这都是……我的错……” 原来宁衣然的娘是这么死的,那舅姥爷果然是戳中了他的软胁,宁衣然无语,原本对舅姥爷的那份欣赏也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