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宴席(1)
>第六回宴席 有一瞬间的迷茫,传入耳中的话清清楚楚,知晓是什么意思,却没能进入心中。 朱探看着窗外火红的霞光照射到自己的手心,红彤彤的,默默的垂下头,而后抬头,用心的去看司南。 他想看司南有没有一丝不舍。 可惜,没有。 从那双慧黠狡诈灵动的眸子里,没有激动,没有郁愤,没有喜悦的光彩,只有……一地的死灰,似乎所有感情都燃烧殆尽后的灰烬。 心骤然一紧。 什么时候,他们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开始的喜欢,就是因为在一起很开心,与别人一起时,无法比拟的开心。仿佛只要有她,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她的软眼俏语,她的薄嗔前怒,她的古灵精怪……勾织了他的所有感官,纠缠了全部视线。 “……我以为你很快会追过来,可你没有。我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我没有。也幸好你没有来,我才能冷静的回想,把事情想透,东西理顺。” 司南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有轻如烟絮的东西沉淀。 朱探几乎要忍不住怀疑,这一次,又是司南耍得小花招。 从交往开始,貌似温顺柔弱的司南,就总是别扭的使小性子、耍小心眼。开始他很不耐,搞不清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在外人看来,他们俩总是吵架,吵完又和好,反反复复,没个消停。不是没有人劝他,凭他的身份人品,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的闹来闹去? 他们不懂的是,他朱探,天生不喜欢完美。 对一切完美的东西,都敬而远之。 那种才貌双全的女人,他愿意欣赏,却不愿意花大力气去维持。 感情只是你情我愿,和司南相处的时间长了,看她为自己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醋味……慢慢就品出味道,甚至觉得别有意思。 再别人相处,就像白开水——了无无味。 是的,他是喜欢司南的,这一点想掩饰都难。 可同时,他对两人的未来……没有任何信心。 司南的倔强任性,古灵精怪,他毫无办法。想让她改,可又怕她改了之后,就没了使他心动的东西…… …… 朱探静静望着司南,判断着刚刚那句话,是说来让他放低身段,温声软语哄她,还是真的……绝情? 他走过去,想试探着碰触她的手臂,却对上她哭的核桃一样的眼睛。 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起了不好预感。 不应该的……一个小小要求没达到而已……她与徐腾蛟才认识两天,又没深仇大恨……只是玩笑罢了……为什么…… 朱探迷惑着,不安着。 他不知道,太多的负担,一根稻草也可以做压垮骆驼的不可承受之重。 这一次,司南不是投入爱情中,不顾灼热的飞蛾,而是冷静判断感情的杀手,从容的斩断情丝,对朱探绝情,对自己更绝情! “我忍受不下去了。朱探,分手吧,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就因为我没按你说的……我……”朱探口不择言,心神慌乱得没个头绪,暴躁的抓头, “你只顾着你的想法,怎么不想想我!那么多人看着,我能怎样?真跟那人打个头破血流,你才开心了?” “不是这样!” “那时怎样?你怪我没有立刻追你出去?那么多人看着,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摆……” “光你要面子,我不要吗?当初你就是为了颜面,赵启星出面逼迫我的时候,你一言不发;管稷他们拿我当赌注的时候,你在旁边笑呵呵;不管谁说了我的闲话,你一律装作听不见……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尊严,我就应该成人取笑玩笑的?” 朱探脸憋得铁青。 司南嘶吼了一声,喉咙沙哑疼得难受,但她还是要把心理话说出来, “为什么换了普通人,你还能说几句公道话,我就不成?你那么怕人说你偏疼我,怕到连我的感受都不顾了?” “你知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好辛苦。做什么,都有人指手画脚,这个不对,那个不行……不能给你抹黑,不能丢你的脸。笑话,她们看我都像个笑话,好像我跟你在一起,是多么不知羞不要脸似地。” “我的压力这么大,可你呢……你从来不关心。” 司南低低的抽噎着,虽没泪水,可这样压抑的抽噎更显得厉害。 朱探僵硬了半响,才喃喃道, “你说过,把过去都忘了。离开天玄山的时候,就忘记……” “我是说过,可朱探,你身边的人会帮你记着,他们永远不会忘。我们之间……比以前的差距更大了!原来以为,可以这么淡淡的相处,偶尔见一次面,不要吵架,不要难过。可,不行。朱探,我是贪心的人,得到了,就想要的更多。如果得不到,那我情愿不要!” …… 离开的时候,司南没有回头看朱探。 但她知道,朱探的眼神一直炽热而悲哀的盯着她的背部,灼烫的感觉过了三四天还在。 她看见一脸喜意的杜福,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却没有多少奴仆的自觉,反倒带着孩子式的傲气和娇气。 “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 快么? 抽干了身体的全部力量,才画下句点的最后分手,居然没花费多长时间? 司南抬头望天,果然,天边晚霞比进去时没多少变化,应该不到一刻钟。 一刻钟,结束了她的初恋…… 其实是两人都有预感吧。 他不可能为她反抗强大的师门,她也不可能为他抛下自尊,去做什么暖床丫头。他前途无限,她注定命运多舛,牵绊他们两个的,唯有那一线情丝。 可叹她不敢赌,不敢把自己性命幸福全压在这份情上——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十有**朱探跑得更快! 不是现在分,将来也要分。 她没做错。 想到这里,司南的背脊挺直了三分,正视着杜福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之意, “……以后,大概我也不回来了。叫你家公子多保重吧,此后相见,路人也好,陌生人也罢……” 一语未终,终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杜福听了,觉得奇怪,掀起绫裙小步跑到书房,却见朱探一脸呆滞悲伤,眼中再无往日的平和亲切。 “公子?” 朱探好像没听见,杜福又叫了两声,才看见朱探微微转过头来,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 两日后,十月初一。 福满多的幕后老板,据说和十二城的某城主有姻亲关系,也是这次参与厨艺比试的一家,生意极好。雅座午饭时分总是满,若不是提早预定,哪有席位? 徐腾蛟新近得意,不仅得到了徐离家的请帖,还与仙缘城未来的城主相识,心情爽翻的他摇着白折扇,学人风雅一晃一晃上了楼梯。 梁瑾在他身后,淡淡的摇着头。 “两位客官,里面请!” 长长的吆喝声后,店小二把“写竹厅”的雅间打开,徐腾蛟和梁瑾一先一后进了去。 里面已经坐上两个人。 一人发髻插了足金绞丝灯笼金簪,穿着竹青色滚边罗衫,系着鹅黄色汗巾子,香囊、荷包、玉佩缀满了腰间,背对大门,背影纤细而窈窕,看上去就轻盈曼妙。 另一个美貌得无法用笔墨形容,若迎风弱立的白莲花,清净无染,于世绝尘。 徐腾蛟白纸扇一收,嘟嚷一声,“宴无好宴。” 可他还是领着梁瑾坐下了。 司南的眼睛已经大好了,完全看不出任何哭泣的痕迹,笑盈盈的给腾蛟福了一福, “我是特意为那天的事情道歉的。是我任性,挑唆了两句,希望别记挂心上。” “切,早看出你不是正经人了!” 腾蛟大咧咧的笑着,端坐不动,受了司南一礼, “还不说一声就跑了!也忒小心眼了!什么事啊,我和朱探都没气,你倒气得哭哭啼啼,真好意思。” 司南的笑绷不住了,拿筷子打了一下腾蛟的手,微微侧着脸,斜睨着他。 她的脸蛋本就不是时下流行的“美人脸”——鹅蛋芙蓉脸,而是尖尖瓜子脸。用相门的话说,属于尖酸刻薄,特别有主见、不温顺的女人。 此刻这么侧脸,果然傲气十足,隐隐带着警告的意思——别给脸不要脸啊! “怎么了?又生气了?我才说几句话啊,你就这样!这饭,怎么吃?” 腾蛟不爽了。 “用嘴吃!你想要鼻子吃,我也不反对。” “……” “谁用鼻子吃饭!” 腾蛟半天闷出一句,随即看着司南俏生生、紧绷绷的脸,又笑了, “好啦好啦,一点点小事,闹大做什么。再说,我也瞒了你,梁瑾早去星宫别院见过朱探。大家扯平了!” 梁瑾一惊,惊讶腾蛟怎么把这事说出来了?重瞳快速看了一眼司南,又暗示得看了腾蛟一眼。 腾蛟神经粗大,而且他为人不喜阴谋诡计,仍大咧咧的笑, “反正朱探也会告诉她的。” …… 八菜一汤的丰盛宴席,色香味俱全。 司南小口小口的品着,觉得福满多获得第二,不是浪得虚名。 花尘落和梁瑾作为陪客,各自陪着司南和腾蛟,只是他们的话都不多,单看着司南和腾蛟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 “朱探那家伙真不错,嘿嘿,你有眼光!” 司南垂眸微微挑了挑唇角,表情说不清喜怒。 “你也挺有手段的么!跟我娘亲有得一比!我娘把我爹管的……成亲十多年,就从没看别的女人一眼!你也差不多了!看,朱探明明知道你在挑唆,也没怎样。换了个凶悍、冷血的,只怕把你打杀了,都有可能!” 司南依旧秀气的抿着粉瓷汤碗里的鸡汤,不喜不恼。 “就可惜,你俩差距太大!他的身份,日后十七八个妾侍都不算多,凭你的气性,恐怕容不得。” “不会。” 轻轻的汤勺和汤碗碰撞的清脆声,司南的睫毛长长在眼晕下留下一片阴影, “我跟他分手了,就在前天的傍晚。” 腾蛟差点把舌头咬到! “啥?分手?分、分手?”脑筋转了一会儿,立刻明白什么意思,但腾蛟不能相信! 朱探是什么人!司南……呃,她心胸丁点小!可她舍得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你,你开玩笑吧!” 司南一本正经, “你看我的眼睛像看玩笑么?我们分手了,理由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 “哪个?哦!” 腾蛟恍然,又惋惜,而后又换成悲悯,拍拍她的肩膀, “你确定?不后悔?唉!可惜这么好的男人,没了!你以后想找比他好的,难喽!” 说到这里,他脸上居然浮起一丝愧疚,转头看了看梁瑾, “我也有错,要不是……也不能坏了你的姻缘!” “什么姻缘?应该是孽缘才对!别说他已经有了正经的未婚妻,就是没有,我也去不了星宫。 他师伯让我做他的暖床丫头,我不肯,就打我;他师兄写信来暗示明示女子容貌为次,首重贞德,就差指着鼻子说我了;他的侍从侍女都看我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跟着他,天天痛苦压抑,日子没盼头。” 若是换了别人,可能会叫司南改掉一身坏毛病,去迎和朱探,迎合他背后的家庭背景。但腾蛟不是别人,他最讨厌压抑天性,违背自由的事情了! 原本为司南可惜,这么一听说,重重一拍桌,理解支持的说, “这样,不要也罢。” 司南点头,表情有点不以为意,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再找一个就是。” “嘿嘿,看不出你这么洒脱。” 司南微笑,目光在腾蛟、梁瑾面上转了一转。 第六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