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导火索
“好大的包子!给我来三个!” “来了,来了!”司南手脚麻利的用竹夹夹出三个来,脸上是职业性的灿烂微笑,服务周到的问, “要不要用油纸封好?” 封好就不会漏气,能保温的久一些。 “要得、要得。” 包子铺已经开张了半月有余,闻名而来的人越发多了,自然山寨货也出现了。不过,有对比才分得出优劣,大多数人吃过山寨版的,都会自发来到司南的包子铺,哪怕得绕远路、排长队,也忍了。 田陌身着青灰色葛布长衫,抱着胸站在旁边,对那边厢连擦汗功夫也没有的司南,视若不见。他主要工作就是维持秩序,其他一概不管。 拥挤不堪的人头,和越忙碌就越开心的司南,这般喧嚣的气氛中,田陌的存在,就像一锅热油和一滴冷水——不应该混杂在一起的。 他彷佛孤独了许多年的高塔,那么漠然的看着人世的繁华,眼神虚无,又似对一切都无所谓。独特的气质,不溶于人群的冷、任他风吹雨打巍然不动的静、自守于心的清、无可无不可的淡,让他显得那般醒目。 司南偶然眼角瞥到他时,对这个发现感到惊讶——淘到宝了。 有的人猛一看令人惊艳,再见就像褪掉珠华的假珍珠,没了趣味,缺乏历久弥新的魅力。 而田陌,无疑是那种越看越耐看、越看越有味的人。 连因嘲讽而翘起的嘴角,和一翕一和的鼻孔,都那么性格! 司南偷空抿嘴笑了笑,突然发现田陌转动黝黑的眼珠,瞪了她一眼,连忙收敛色女的表情,却听见一句硬邦邦的话, “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你。” 看我?为什么不看你? 司南笑着一转头,看见街边转角那抹宝蓝色的身影,笑容沉淀下来。 …… 邵亦雨的长相并非出类拔萃,若不是过于白皙的面孔,清澈的眉眼,在一众普遍黝黑中,特别明显,司南也许还能假装不认得。 他隔着远远的空间距离,遥遥相望。 十几步的距离,是仙与凡,是水与火,是天涯与海角,注定的无望。 不知多久,两条排队的长龙少了一多半,邵亦雨才缓缓挪动着身子的走过来。 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司南。 而司南的笑容,则越来越暴躁。 如果色狼能够定义,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写明:小心一切雄性生物!哪怕这个人长着最良善的脸,看似单薄的身躯,和书生般无辜而文俊的脸。 每每想到邵亦雨,司南都会浮起比吴游更深一层的怨恨和恼怒。 吴游摸了她一下,她能在他的手臂上作画,痛快的切割个十几刀,让他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无力的呻吟。 可邵亦雨——她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邵亦雨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像吞了一口苍蝇似地,即使吐掉,心里还是膈应得几天吃不下饭! 其实,邵亦雨也不是坏人。 他从没伤害过司南,甚至可以说是对她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他只是,有个算不上毛病的小癖好——恋童。 而司南刚入青阳宗的时候……十岁。 所以,杯具了。 “我买两个包子。” 邵亦雨的声音十分轻柔,似乎怕吵到谁,神情疏朗,动作文质彬彬。 司南深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忍耐、忍耐。 “我家的包子大,吃一个午饭就够了。” “哦,是吗?”邵亦雨的眼睛亮晶晶,似乎惊讶司南愿意跟他说超过十个字的话,清朗的笑着,额头的那道破坏整体清俊的疤痕,也随着笑容浅浅化开。 “那就一个吧。” 司南把包子递给他,理所当然也收下钱。为什么不收?认识的人就不做生意了吗? 她根本没想过一收一受的时候,手指自然相碰——邵亦雨似乎毫无察觉,接过包子就走了…… 可恶!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司南看着指尖,温热的触感还保留着,气得脸发白! 没等臭骂的话出声,司东回来了…… …… 冷战的兄妹找到了导火索。 司东一看见邵亦雨,怒火就像喷涌的岩浆,不住向上汹涌! 他逼问,“你还跟他说话?” “我没有!他只是来买包子!怎么知道他借机揩油,太可恶了!” 司南咬着手绢,悲愤不已。 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再也不理邵亦雨了。何苦来,为了五文钱,让自己吃不下饭…… “你明知道他……也不是第一次!算了,我不说那些,你赶快把包子铺关了,以后都不准卖什么包子!听到没有!” 嗡嗡的吼声,把人耳朵都震聋了。 司东是动了真气,既恨邵亦雨一次又一次的招惹,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恼司南毫无防范之心,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下拉扯。 冲动之下,也不管说的话有多伤人心,指着司南的鼻子, “别让我说第二遍。你要是不听,就跟了他去,我也不管了!” 司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泪珠儿瞬时涌了出来。 这是她亲哥哥? 这是哥哥该说的话? 她颤抖着嘴唇,认真想辩解,却发觉无话可说——她又不是人家的亲meimei!只是一个占据了躯壳的外来者。 想到自己终究是“外人”,这个世界只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人肯听她的心里话,也有没能理解她。司南不由悲从中来,泪珠儿滚滚的流下来,一扭头,嘤嘤的跑出去了。 司东气得不轻,犹自在小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竹笼也讨厌,看见缺了一条腿的板凳也烦闷,干脆砰砰全踢到一边,呼呼的直喘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灰蒙蒙的暗影在地面渐渐和影子合而为一。 司南没有回家,而司东也没有出去找。 闹到这种地步,冷眼旁观的田陌默默的走出来。 他的性子有些冷漠,也聪敏——人家的家事就不该管,管了也吃力不讨好。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必须插手,提醒司东一次。 “你觊觎海冬青的财物?” 小院中,静默的田陌突然这么说。 “嗯,什么?” 司东生着气,心里乱糟糟的,一开始没听见。等明白后,立时感到了羞辱。 “什么!田陌,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你认识我这么久,对我就这么看吗?” 他司东,虽不是义薄云天的盖世豪侠,但也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岂会觊觎什么财物? 想他堂堂司家大少爷,长这么大何曾缺衣少食,会是贪财的人吗?之所以住在破烂的小地方,是他想靠自己的能力,体验一回生活……否则他写信跟家里说一声,多少钱要不来? 电光火石中,司东忽然明白了。 海冬青给meimei留下钱财,这是海冬青的事,留多留少,他干嘛这么介意? 难道自己还惦记这些钱财,想从meimei那里挪过来使吗? 天地良心,他绝无此心啊! 再转念一想,meimei瞒着自己,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海冬青当初走得那么突然,肯定在她心头狠狠的伤了一次,不然,她怎从不提起海冬青的名字?自己从来没问,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了。 至于那些钱财…… 五儿是多么娇生惯养,喜欢吃好的、穿好的,可不也跟着自己过穷苦的生活吗?这些天来,她见天天不亮就起来包包子,累的每天晚上直哼哼,叫自己给她揉肩捶背…… 明明那么不适应,却装成欢天喜地的样子,只为能跟自己一块…… 司东忽然就感到羞愧了。 五儿跟着自己,还没享过福,自己竟听了隗峰凌一句挑拨的话就怀疑她,真是该打!该打! 那道弯一旦转过来,司东的气顿时消了,而担忧的心思立马占据整个心胸。 “怎么办,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到哪里去了?不行,我出去找找她……” 田陌望着风风火火冲出门去的司东,无奈的摇摇头。 这对兄妹,真是! …… 天光放晴。 一个有人安稳,有人焦急的夜晚过去了。 清晨的薄雾还淡淡的弥漫着,透着丝丝的冷意。间或有一两家桃杏,绽放的花枝从墙内伸出,给这个城市平添了几分春意。 隗峰凌脚步匆匆从一家药铺出来,冷峻的面容仿似刀刻,嘴角紧紧抿着。街道两边才有一两家早点铺子,摊开桌凳准备做生意,对他招手吆喝两声,他也没在意。 一辆华盖朱轮车咯吱咯吱的行驶而来,行到隗峰凌身边,忽然停下来。墨荷写意竹帘掀开,露出一张面容满月、眼含秋水的面庞来,笑意盈盈的道, “隗峰凌?” 隗峰凌定住回身,眉头一皱,接着一舒, “梦姑娘。” 青云门的梦鸽、梦姑娘。 她来云霄城了?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大清早的,特意驾车来找自己,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