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最后一天
天玄山上的两大宗门——青阳宗、青云门,两百年来比邻而居。一为男子为主的门派,一为女子为主的门派,少了“一山难容二虎”的争斗,倒是和和睦睦、守望相助。其中,因为只有一湖之隔,青阳七峰之莲华峰,和青云门的关系更好。 司南初入仙门,本是青阳宗弟子,后跳槽到青云门,一直没断了和莲华峰的联络。所以书信之类,传递也方便。 这一天的清晨,旭日东升,薄雾散开。 司南乘着一只小舟,随风而来,但见粼粼满目的波光倒映着蓝天碧水,朝霞隐隐,似浮动了流金。呼吸着带些潮湿的空气,感觉点点的水珠扑在面上,倒也轻松惬意。 莲华峰上,“负心人朱探”派遣而来的小厮杜平,紧张的不停喝水。 “怎么办?公子让我送礼,走的匆忙,也没话交代。一会儿她来了,我说什么好?” 给他添茶倒水的弟子笑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就是你们公子没话,你捡好听的,人乐意听的,说些罢了!” 杜平愁眉苦脸, “你知道那位的脾气……我可不敢惹。不说还罢,说错了一星半点,怪罪下来,我家公子能饶了我?唉唉,这可真是的,怎么杜福、杜是来送东西,就没提要见呢?偏我,她就亲自过来?” 他这厢抱怨着,司南却已经穿过一庭的花树缤纷,款款到来了。 沉浸在烦闷心情中的杜平开始没发觉,直到人到跟前,愣愣看了一会儿,发一回呆,才反应过来,猛地一跳, “啊!你,你是司南?”语气颤抖,很不可思议。 当日接翘家的公子时,曾远远的看过一面,印象很深——公子样样出众,怎么看女人的眼光这么差! 也无怪乎他,当时的司南,只有十一二岁,身量不高,上下都是扁平的。脸色暗沉、皮肤蜡黄,两眼无神,头发稀疏。 简单说,就一黄毛丫头。 如今恍若长开了,标准的瓜子脸,眉如新月弯弯,眼含秋水生波,嘴角分明含着一丝甜笑。满头乌鸦鸦的青丝,连肤色都变得如凝脂般细腻光洁…… 一身杏花红圆领对襟纱衫,箭袖上缀几条晃晃的丝绦,显得飘逸而淡雅。腰间垂着玫瑰红的比目玉坠儿、红绫荷包。 怎才两年不到,变化这般大?真所谓:女大十八变啊! 杜平结巴了, “你,你变漂亮了!” “谢谢!” 司南大方的笑笑,一转身,坐到杜平对面。看身边堆放着整齐的三只精巧红木雕漆箱子,略略沉思,才把那封信笺拿出来。 “原本不打算来,不过一会儿要去药舍,顺便来看看。你家公子可好?” “好,好,挺好的。” 杜平搓搓手,满脸的紧张。 心思却飘到天外,直想回去见了公子,可要好好形容一番。男人家三妻四妾也平常,司南现在变漂亮了!想来公子的叔伯们,不会坚决反对了吧? “嗯,我明天就要下山,离开仙门了。这是我给他的分手信,麻烦你转交给他吧!” “哦。嗯。啊?什、什么?”杜平大吃一惊, “你要走,走哪里?” 司南轻轻一笑,“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总归一句话,我司南就算乞讨,也不会讨到他眼皮子底下。这样,你家大人可放心?” 杜平简直要哭了, “可、可公子呢?他……这些礼物可都是他亲手挑的!这两年来,他对你怎样,你心里不清楚么?” 就算家中长辈曾经反对你们交往,你受了委屈,也不该把帐都算在公子头上啊!他那么真心对你,你怎能这么无情! 杜平心中腹诽不已,含悲带愤的看着司南,心中千言万言,只是不敢说出口。 司南看出来了,叹一口气,瞥了一眼红木箱子,淡然的看里面价值不菲的礼物, “在你们看来,我司南的小命,还不值这些玩物吧?” “……”果然是记恨当初啊! “当日若是身死,这些东西就是抬一百箱来,又有什么用?估计你也知道,‘一木草堂’那种鬼地方,我整整呆了七天七夜!不是你家公子,我能被打得五脏移位?能把全身的血都吐光了?能差点魂飞魄散?能不容青阳宗? 回去告诉他:看在两年来一直勤勤恳恳恕罪的份上,我不记恨当日的仇了!自我下山之日起,尘归尘、土归土,大家谁也不欠谁了,叫他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吧!听到没有?就说我说的,一句也不准改!也不用婉转语气,直接说就行了!” 杜平一听,这不是决绝书吗?当下两腿都软了,双眼流露出无比的恳求! 只是司南却连看也不看一眼,抬脚就走了!连一线希望也不给! 走的无比干脆!无比……绝情! 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杜平哭丧着脸,不敢想象公子听到这些后,是什么表情? 这两年来,他一直知道,公子虽不常常言语,也不在人前提司南二字,可一见到好东西——尤其是女孩子家家可能喜欢的,总是变着法子弄了来,变着名目往天玄山送。为什么,这明摆着么? 杜平真为自家公子不平!居然喜欢这么个面甜心狠的女人!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传这些话,那公子的火气,还不都冲自己来?天啊! 过了不知多久,那侍茶的弟子带着一新进门的师弟进来,看见杜平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好生奇怪, “喂,小杜子,你怎么了?见到南姑娘了么?” “嗯?嗯……” “……” “可怜,又是一个因司南痴痴呆呆的傻瓜!” 改名牛恩,既那位新进的师弟吃了一惊, “吴坚师兄,你刚刚说,司、南?可是那位给我玉佩的南、南姑娘?” “哦,对哦,你是她引入门的。嗨,我这记性,大师兄前几日才和我提过的。那什么,是。你想见她啊?” 牛恩顿时红了脸。 他曾经想过,如果再见司南,一定不会错失机会……没想到司南这么快出现了,是不是上天安排的姻缘…… 但很快,被当头泼了凉水! “她明天要下山了。” “下山?干嘛?试练么?我看她还没筑基……” “她筑不了基了!她的灵根很差,这辈子没机会了。所以,呆在仙门也是耽误青春。估计下山嫁人去了。” “下山、嫁人?” 牛恩感觉心花怒放,兴奋极了!正好他家在山下,只要把司南安置在家中,等自己一筑基成功,就可以成婚…… 他这里胡思乱想,却被吴坚狠狠的拍了肩头,冷笑提醒, “把你的邪念收起来!不管司南……嫁谁,总之,莲华峰的人一个都不准碰!听到没?这是门规!你要想试试,看莲华峰还有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 药舍在青阳七峰之莲华峰、神女峰中间,三面粉墙泥鳅脊,外面手植了桃李杏林,中间一条苔痕斑驳的羊肠小道。 司南缓步而来,神清气爽。轻盈的在块块的青石板道路上,敲出音乐的步伐。阵阵风儿吹拂的声音,在杏林中穿梭,偶尔,有野兔等灵巧动物钻出来,引逗人似地一闪而过。 杏林下,药舍前,安置了些许石桌石凳,这是药舍主人——医师徐,性情古怪,孤僻寡言,常常闭门不见的缘故。但有外来求医者,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的,须在外等候。 如今的石桌石凳上坐满了人,清一色的皆是青阳宗弟子。 司南拿眼一瞟,一眼就瞟见当众最醒目的——AV男主吴游,很可惜,女主不在,也无法欣赏他们的精彩激情表演了! 吴游现在换上衣服,当真是风度翩翩、儒雅俊美。对略显得忧郁的师妹师姐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温柔体贴,连眼神中的yin亵也半点不见,怎叫人不生好感? 司南看到这样一副场面,心中的感叹就不说了。反正她也是要下山的人了,有再多想法能怎样? 正欲目不斜视,擦身而过时,却有人不识相,主动找麻烦—— “你们看,那就是传说中的灵根最差者。听说她进门四年了,才从炼气二期提升的炼气三期。” “天哪!” 腰系红绫汗巾的一女弟子夸张道,“这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吗?啧啧,这么差的灵根,居然好意思呆在仙门,我要是她,早就一头碰死了,也省的被人笑话!” “可不是嘛!她厚着脸皮呆了四年,如今也呆不下去了。听说,青云门那边也打点了行李,准备送她走呢!” 嚷得满林子都听的见的“窃窃私语”,司南脚步定住了。 她回头微微一笑,笑容依旧甜美清新, “看来,你们对我有些意见?” “哼!” 那两个说人长短的人,反板着脸,不说话了。 “怎了?刚刚不是说的挺开心么?现在倒变成没嘴的葫芦,一声不吭呢?” 吴游见状,体贴的替她们说话: “这是红苕师姐、翠微师妹。她们都是金枝玉叶、大家闺秀、冰清玉洁之人,想是不想与某灵根低劣的人说话,沾染气味,也未可知?” “哈哈!” 司南不怒反笑,捏了捏手指,气定神闲, “我久不动筋骨,没想到临走之际,还能活动一番,不错不错!你们一起上吧!” 除吴游外,其余三个都笑了,红苕尤其夸张, “就凭你?哈哈,一个炼气三期还敢狂?我一根指头……” 话还为说完,就看见眼前一只放大了粉澄澄、白香香的拳头,正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向她的鼻梁。 嗡一声,到达的速度超过了身体能反应的时间。红苕想退后,却连一步也没退成功!只觉眨了一眨眼,鼻梁就遭受重击。顿时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酸甜苦辣一起涌到鼻梁处。 “啊!我的鼻子!” 这几人,包括吴游,都是才入青阳宗不久的,也不知司南往日大名,更不知司南灵根低劣,不代表根骨同样低劣啊! 某女腹内阴阴笑着,运其七分实力,把自己命名“凌波微步”的步法使得眼花缭乱,一双剪刀腿,又绊又踢,出人意料。夹着呼呼风声,不超过半炷香,四人全部打倒在地上,依依哎呀,有的鼻青,有的脸肿,站不起来。 快,太快了,连掐诀念法的时间都没。 司南本人筑基不得,难道还没研究过怎么自保? 她天天清晨早起,满山乱跑,不就是为了修身习武么? “精彩!精彩!” 一连串的拍手声,从杏林里冒出一个看客来。 他穿得不同,乃是医门弟子统一的制式衣衫,看着肥肥大大,却十分耐磨。 “啊,郑爽师兄!” 那名唤翠微的女子惊叫了一声。 郑爽置若罔闻,摇头看了看四人,在吴游身上一顿,露出不屑的眼神,随即冷冷看着司南,双臂环胸,语气很冲, “你没毛病吧?打人还在药舍门口打?当我和师傅是死人啊?” “我不是瞧着,看伤也方便吗?” 郑爽的眼球都要突出来,恨恨的瞪着笑嘻嘻的司南,却一无办法。 …… 药舍内,性情孤僻的医师徐,把一枚“铜针医师”的医牌,放在诊疗桌上。 司南笑眯眯的接过,看上面繁复花纹交叉有药草、药锄、药杵等LOGO设计,最下角有自己的姓名标识,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收了起来。 “喂!这是代表医师的资格,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收起来?看我和师傅,哪天不随身带着?” “正是因为重要,我才郑重收起来。下山后,我又不打算拿着它招摇撞骗?” 郑爽似乎习惯性和司南做对,但听闻有理,也就罢了,哼了一句, “如果这样,就好了!哪天用到了,千万别说出自我师父门下,我可担当不起你这样的师妹!” 司南含笑,就当没听见。 “我要下山了,徐医师没什么表示么?” “你要什么?” “药舍里,还有什么?” …… 药舍空了。 满屋子的柜阁全部空空,被扫荡了一遍似地,那些摆的整整齐齐的药瓶儿,全不见了。 郑爽欲哭无泪,向师傅哭诉, “师傅……她,她好狠的心啊……” 医师徐的嘴角抽抽,大概也没料到司南这么绝,居然把他们半年的存活一扫而空,连药炉里新开的那丸失败的药渣子,也没放过! “喏,这个给你出气!” 郑爽接来一看,是个一尺多长的铜人,上面密密麻麻,都是xue道。 医师徐难得露出一个笑脸, “扎吧,就当是司南……” 郑爽悲愤的,拿出一根细长银针,狠狠的扎进去,“可恶……” “但愿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日轮高照,风声轻吟,安抚得吹拂大地的野花青草。 司南掏掏耳朵,满不在意的向前方奔去。 前方,是她的未来,是她的方向。 外面的世界,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