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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下溪的上溪人

    清晨,玉米田里起了乳白色的薄雾,薄雾浮在绿色的田野上,像透明的丝绸浮在碧绿的水上。风在山谷里回荡,发出鹿角号般的低鸣。

    尡早早地就醒了。他穿上崭新的猫皮袍子,确保背部的皮肤完全藏在袍子里。他在镜盆里倒上清水,水里呈现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那脸在长眉毛的地方却长了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疤痕,在长胡子的地方却留下一个个刀刻的凹痕。

    凹痕足足有四五十个,连成了福萨胡须的模样,从嘴巴的两边,延伸到太阳xue的地方。

    他尾骨处的新伤口还碰不得,几日前,他忍着巨大的疼痛,将嵌在尾骨里已经好久的草茎搓成的尾巴,生生地拽了下来。

    伤口处淌了好多乌黑的坏血,他的身子还发了几天巨热。好在,他挺过去了。挺过去了,但他还是不能坐下,也不能躺着睡觉。

    晚上,他一个人待在宽敞的泥草屋里,趴着睡觉。

    身子下面的草垫散发出干爽的洁净气味,草垫上还铺着一张猫皮褥子,那是用十几只猫完整的皮缝合而成的。

    搬来下溪族的地盘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仍常常怀疑自己在做梦。

    “自己真的就这么成了下溪族人?还被赐予了一个这么耀眼的名字,尡。”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自己的新名字,在镜水里反复打量身上崭新的猫皮袍子。

    一弯腰,尡钻出了蓬屋,站在门口的空地上。

    “下溪族的泥草屋真好,不像上溪族的草窝,下雨漏水,一起身就撞到头,只能跪在地上爬出窝子。”

    他若有所思地眺望远处。远处是几个不算太高的山丘,只要翻过山丘,就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草窝像黑色的菇子一般长在硬邦邦的土地上。

    上溪的水从忌湖流进,与环谷几乎呈同一弧度,穿过森林,再由下溪流回忌湖。

    尡惦着脚望向远处。这里看不见上溪,也听不见上溪澎湃的水声。

    搬来下溪之前,每一天,他都能看见上溪从发黄的玉米田中流过。

    上溪的水面很宽,溪水不分昼夜地流淌。都说溪水养地,但不知道为什么溪水流过的土地越来越贫瘠,原本灰黑色的土地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上溪族人居住的草窝挤在上溪的两侧,溪的西边还好,一部分草窝寻到了溪水边的位置,它们前面是溪,旁边是一大块玉米田。

    在溪的东边,泛黄的玉米田占据了所有溪边的位置,位置虽然好,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玉米田一直延伸到墓地的一边,墓地的另一边,就是埋着“魔之使徒”的禁林了。

    几个条件更差的草窝被挤到了墓地边缘。那里的土地一下雨就散发出恶臭,发白的泥土里常能看见人的毛发。

    墓地旁的土地仿佛遭受了“暗灭之魔”的诅咒,凡是种在墓地旁边的玉米收成极差,近几年,还成片成片地死去。

    一阵风从森林深处吹来,吹得尡身上的猫皮袍子呼呼作响。尡想起不久前,部落刚刚迎来一年之中的“风季”。他暗暗为上溪族人担心。

    “风季”过后是许久的“热季”,“热季”过完才能熬到“雨季”。

    他想起每年族人都巴巴地盼着雨水的降临,只要有雨水,玉米田的收成就会变好。可雨季要盼望多久才会来啊!

    尡叹了口气,把思绪从远处收回,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下溪肥沃的土地上。这里的土地不管什么季节,都能孕育出果实肥硕的玉米田。

    他的新房子位于下溪最靠近火燿神庙的一处,离环谷的岩壁较远。

    在他面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地,草地上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大祭司和火燿使者的蓬屋群就在不远处。

    他用手摸了摸泥草屋的墙壁,真结实啊!

    上好的黏土混着切得细碎的草料,垒成了坚硬的墙壁,屋顶上搭着厚厚的玉米叶,用森林里曜木的枝条加固,一点儿也不会漏雨,还能防风。

    七八十栋大大小小的泥草屋分布在下溪的两岸。

    同是一条溪流,上下游却有天壤之别。

    下溪的水量不如上溪的充沛,狭长的小溪潺潺地从森林里流出,再流进下溪族人的田地。

    溪岸两旁的黑色淤泥很是肥沃,这里的玉米田茂盛多产,几乎不需要照料,就能结出硕大的玉米棒。

    下溪族人早早地就摆脱了“饿肚子”的恐惧,因而将多余的精力放在研究其他事务上。

    几十年前,下溪族人掌握了利用淤泥下层的棕土制作陶器的本领。陶器不仅可以用来储水,还可以储存磨好的玉米面。

    渐渐地,下溪族人用越来越精美的陶器,和森林中的猎户族换鹿rou、换兔毛、换长在森林树干上的菌类。

    他们的体格逐渐强健,力气大了,头脑也更加聪慧。

    而上溪的那块土地,土壤呈灰白色,格外贫瘠。

    近几年,玉米田莫名其妙就能死了一块,他们奔命于把死去的玉米杆从田里拔走,再不停地重新播种,起早贪黑,收获却没见好转。

    渐渐地,族人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从老人到孩子都必须辛苦地劳作。

    久而久之,下溪族人和上溪族人的差距越拉越大了。幸好有神民的摄心仪式,他们多多少少能从中获得一些神品作为补给。

    尡叹了口气,摸了摸身上柔软的猫皮袍子,长了这么大,他从来没穿过如此华丽的衣服。

    他遥望着山丘,知道从这里根本看不见蜗居在墓地和田间的上溪族人,但他还是忍不住眺望。

    他的情绪很复杂,既有逃离了上溪的庆幸,又有对族人深深的怜悯和思念。

    正当尡感伤之时,三个穿着猫皮袍子的下溪族人捧着陶罐从他的面前走过。

    “你们好,我是尡,新搬来的。”他主动打招呼。

    那三个人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去了溪边打水。

    他听见其中一个人小声说:“还尡呢,你们知道他以前叫什么吗?电昆什么的,无光无火的下等名字!现在摇身一变,穿上猫皮袍子,就以为自己是下溪族人了?想得美!”

    另一个人接着话说,声音大了一些,好像是故意要让他听到的。

    “哎呦呦!祭司大人给他新名字的时候,他恨不得要叫自己焜吧!真不要脸!”

    “别胡说八道,神圣的“火”只能放在火燿使者和祭司的名字里,你用在这肮脏的小子身上那是渎神!”

    “我知道!我是说他痴心妄想!”

    紧接着,第三个人也说话了,她的声音充满嘲讽。

    “你们知道他以前住哪儿吗?住在上溪的墓地旁边,啧啧,多可怕的地方!死人住的地方!呸!”

    “妈呀!我只以为他是从上溪的草窝里来的,没想到是从那么可怕的地方来的?吓死人了!”

    “还有更可怕的呢!你们知道他身上什么样吗?听说屁股上有条尾巴,背上鼓起一整条背鳍,跟那可怕的野兽巨蜥一样!这样的人,居然能住在我们下溪?别污染了我们的土地!”

    “真是太可怕了!干嘛要把自己残害成那副怪里怪气的模样?”

    “下溪族的人喜欢用这种方式改造自己!反正下贱嘛!你们想想,他要是不把自己改造成那副模样,神民会对他感兴趣吗?会摄了他的心吗?”

    “没错!要不是样子那么恶心,又怎么会得到一个月仅一颗的万能丸,从而换到了这栋大屋子,过上了好日子……”

    一股酸楚的泪意涌上了尡的心头。他低下头,钻进自己的泥草屋里。

    小时候,他就成了孤儿,从前在上溪,他家的田最差,住的地方也差,他老是忍饥挨饿,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跟同样贫困的上溪人讨点吃的。

    住在好一点地段的上溪人瞧不起他,如今,他终于被好运眷顾,被神民眷顾,得到了万能丸,搬来了下溪最好的地段,这里的人依然瞧不起他。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坐在铺了猫皮毛的草垫上。

    “孤独是不可避免的吧。”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