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童言
就像一场梦,被凉水突然浇醒。 许皖云猝不及防:“你、你好。” 再看他手指上的婚戒,明明就是成家的标志。 许皖云深呼吸,告诉自己,昨夜真是梦,就此翻过,再不去想。 下班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碰见了张医生。 二人热情打招呼,许皖云说:“惠钧,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吧。” 张惠钧倒是很意外,“好。” 饭吃的很沉闷,两人都在努力找着话题,从天气说到经济,再从经济说到政治,话题空泛而无聊,可她还得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半个小时,她几乎筋疲力尽。 日子就这么过着,平淡无奇。倒是张惠钧似乎对她印象不错,托了苏小闻传话有进一步交往的意思。 高三班组织体检,她顺带就领了张体检单,想起大概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便直接去了妇科。医生握着探测头,盯着黑白屏幕半响,告诉她:“恭喜,你怀孕了。” 许皖云一下子懵住,医生以为她是紧张,握着她的手,微笑劝解道:“第一胎,可能会有些心理压力,没事的。”注意到她脸色越来越不对,忙改了口,“如果是意外,和爱人商量商量再决定吧。年轻人以后机会多的是,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真是什么不该来什么,许皖云捏着诊疗单,走出医院。 许皖云。有人叫她。 正是张惠钧,手里还捧着查房本子。 “病了?” 许皖云打幌子:“来看望朋友。” “刚好下班,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一起走吧。” 正午的太阳格外晒,吃过了饭,还有多余时间,就去周围的商场逛了逛。 工作日商场顾客不多,正门正对着孕婴用品店,许皖云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望,小衣服小鞋子,喜洋洋灰太狼还有天线宝宝加菲猫,一个个印在绵软的布料上,十分可爱。 许皖云摸了摸小腹,她竟然不知该拿这个小生命怎么办。 “阿姨好。” 糯米团子一般的小胖手握住了她的手,粉嫩的笑脸格外灿烂。 “是然然啊。”张惠钧一下子把江真然抱起来,“你和谁一起逛街的啊?” “和奶奶一起逛街的。”江真然补上问候语,“张叔叔好。” 江母郁楠正从隔壁的儿童服装店走出来,张惠钧刚要介绍许皖云,江真然一下子跑过去,笑嘻嘻地指着许皖云,声线甜美,“奶奶,奶奶,我给你介绍,这个阿姨是爸爸的朋友,我前天早晨看见她从爸爸的公寓里走出来。” 童言无忌。 她顿时僵直,张惠钧倒是笑容平常,“伯母好,这是许皖云。” 许皖云原本想装模作样地笑笑,郁楠斜眼睨了睨她,连装都懒得装,立刻牵着江真然走了,江真然一步三回头,对她和张惠钧摆了摆手,却惹来郁楠一阵训斥。张惠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伯母大概心情不好。” 许皖云苦笑,遇见了她,心情当然不好。 正是月中,领了工资,买了些补品去医院看母亲。 未进门,便听见了江母的声音: “装什么清高?既然做了****就别想着立牌坊!文睿已经成家了,别来破坏他的家庭!” 江母声嘶力竭地吼,这样不堪的话语,许皖云听来只想往地缝里钻。 “破坏家庭?我女儿不是这样的人!”母亲的话语坚定而相信,可她还是听见了母亲话语的颤抖:“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江母还是不依不饶,“我三岁的孙女都看见她大清早从文睿的卧室走出来!我血口喷人?!我血口喷人?!你女儿就是个破鞋,生活不检点,活该就应让人踩在脚底下翻不了身!我血口喷人?!你应该好好问问你女儿,当年的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陪人睡觉换来的?是不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是输液架刮破了窗户玻璃,带倒了氧气罐,巨大的一声响,氧气罐砸在了地上。“妈!”许皖云心一惊,赶紧冲进去,却看见氧气罐正砸中母亲的手背,手背上流的都是血,母亲歪倒在床沿,闭着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母站在一边,半边脸隐隐有红色。 许皖云压抑住怒火:“阿姨,我妈身体不好,请你离开。” 江母也是一肚子的火,“许皖云,我最后再和你说一句,请你栓紧你的裤腰带,别是个男人就往里面进!我们文睿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你良心要是没被狗吃掉,就别再打扰他的生活!”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滚。”再也忍不住,胸腔翻江倒海,她瞪着江母郁楠,指着门,“滚!请你滚出我妈的病房——!” 许皖云真是急了,她只想让郁楠赶快离开,甚至口不择言。 郁楠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冷笑,“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家都恬不知耻!”从手包里掏出一沓钞票,啪地全部砸在许皖云脸上,“你不是想要钱吗?给你钱!但你最好离文睿远一点!” 江母这才悻悻离去。母亲颤颤巍巍地打算坐起来,手刚碰到地板,钻心地痛就涌了上来。许皖云扶起横倒着的医疗器械,又赶紧去扶母亲,被母亲一把甩开,许皖云愣愣地缩回手:“妈!” 许mama摆了摆手,说:“我自己来。” 艰难地站了起来,又艰难地坐在了床上。 许皖云扶起输液架,听到母亲哎呦一声叫痛,回头的时候,母亲已经从床沿摔了下来,流着血的手背极快地滑下,咬着牙,却发不出声音。 她慌张地去唤医生,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晕厥过去。 母亲又一次中风。 病危通知书和催款单像雪花一般地洒下来,母亲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各处插着粗粗细细的管子,脸盘比平日浮肿了许多,手掌的骨节也大了一圈,闭着眼睛,一趟就是两个月。 许皖云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不堪,这样的屈辱,和这样的无助。 江文睿三个字开始变成她的梦靥,曾经那样深深爱上的人,如今,她只有畏惧,不敢想,不敢提,甚至连梦他都成为一个奢侈。 她摸着小腹,问了又问,亲爱的宝贝,该不该让你承受即将没有父亲的人生? 不该,真的不该。 可她是真的真的舍不得就此扼杀掉一个小生命。 犹豫着,秋天就这么过完了。 钱像流水一样全部花在了医院,但病情还是没有转机。 她站在医院门口,发呆。 一抬头,远远的,江文睿正从车里走出来,并没看见她,径直走进了医院。他身边的女子明眸皓齿,纤腰楚楚,从相貌到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许皖云只是觉得她模样十分熟悉,这才想起,原来是当红女主播。 许皖云呆呆望着他们,真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脑袋有些懵,死死扶着楼梯栏杆,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右手手背凉丝丝的,这才发现自己在挂针。江文睿正站在阳台边望着什么,听到她坐起来的声响,转过身子,摊开手里的东西,微笑问她:“怎么这个戒指你还留着?” 出事的那一天,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那枚戒指,后来,她又去医院,问了医生,几天后医生给她打电话,这才找到。那时候的她,是多么想再见江文睿一面,只要一面就好,却真是一面都没有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