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缘何不肯忘记你

    她坐在窗户边，深青色的高领毛衣显得整张脸消瘦而精明，一双黑眸在金丝框眼镜的承托下，水灵之外，还有一种复杂的神色。纤细的手里握着一支笔，黑色金属质地的威迪文，可以看出，这个女子生活得优雅而情调。

    只是她不停望向窗外，眉目已经显出了不耐的神色来，似乎在等人。

    窗外是鹅毛的大雪，这是早冬的第一场雪，天气预报也没有预料到气温骤降的程度，警示得不够到位，这导致了许多始料未及的事故，清障车来来回回在远处的主干道上工作，似乎前方的红绿灯又出了事故。

    而咖啡厅的氛围与外界是那么格格不入，暖黄的壁灯照在苏格兰的桌布上，再加上小火炉时而飘来的温暖，身旁的兔毛白绒毯子时不时就蹭到了手边，安逸的摆设，只是让人想做一只猫，立刻蜷起身子，睡过去。但显然，这般安逸并没感染到她的情绪，她的忍耐却在这时候到了极限，抬起手腕，看了表，立刻起身就要走。

    一抬眼，那扇精致玻璃门从外被推开，进来一个伟岸男子。

    眼神深邃，只是轻轻向内瞥了一瞥，然后微笑，点头。他只穿了一件藏蓝色的风衣，不够修身，但让人整个人显出一种气度来，肩膀上还落着几枚并未融化的雪花，他轻轻掸了掸，对着迎上来的服务员说了什么，那服务员似乎在摇头。而她刚才自看见了他的笑容之后，心里的不耐烦也不知道为何尽数消失，就连整整等了一小时的怨气也悉数忘记，只是站起来向他招了招手：“在这里。”

    他依旧是温和而好看的笑容，慢慢走过来，“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她报之灿烂一笑，伸过手去，“你好。”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你好。”

    因为手前伸的关系，他的一小截手腕就从衬衣的遮盖下露了出来，显出一小块白，并不显眼，但她处于职业习惯，不由就多看了几眼。他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落座时候，似是漫不经心地理了理洁白如新的袖角，却还是解释：“这是胎记。”

    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若不是你肤色深，那里皮肤颜色浅，远远看去，还真是像许多年没有消掉的疤痕。因为好奇，所以多看了几眼。你不介意吧？”

    他轻抿了一口咖啡：“没事。”

    眼神却落在桌上她放着的黑本上。

    她自然明白：“那就不寒暄了。我直接给你我查到的信息。”

    手打开黑本子，取出里面夹着的信封，递给他。自己又将本子翻了翻，威迪文下水很流利，随着她无意识地勾画而显现出一个又一个不成规则的字符来，她的语速很快：“她将江氏公司名下的业务和产业全部托付给了股票经纪和代理公司，又将三分之二的流动资金捐给了慈善机构。工作也辞了，考了教师岗，做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去年年初结婚了，配偶是绿江第一人民医院的整形外科年轻的主任。年底向民政部门提交了领养儿童申请，今年年初就批下来了，现在抚养了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因为患有先天性心内膜炎，而被父母抛弃。她给小姑娘取名叫迟小念，工作日的时候将小念送在丁当幼儿园……”

    他静静听着，一言不发，手里还攥着那个信封，竟然没有勇气打开。对面的女子看他神色越发不自然，突然住了口，“先生，你在听吗？”

    他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笑容，只是唇色发了白，眼里复杂得几乎让人窒息：“我在听，请继续。”

    “六月的时候，医院联系到了合适的配型心脏，手术已经完毕，现在是康复期。排异反应还在继续，只是相较其他来说，情况已经很好了。上个月，市里教师业绩考评，她取得了第三名，竞争上岗的时候，她又表现良好，而成为高三年级的教研主任。”

    他不自禁，甚至是无意识地：“我知道她从来都很优秀。”

    她看他迟迟不开信封，“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才拆开信封，里面许许多多的照片，记录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有她的微笑，有她的嘟嘴，甚至还有她叉腰瞪眼，气鼓鼓的模样，有清晰的正面，也有忧伤的侧脸，只是每一张都是她，曾经让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她。面对生活会无力，面对困难会逃避，面对仇恨会报复，可当报复之后，最难受的还是自己……

    那样一个让他心痛着的她。

    他知道的，在她看见他最后那样一个绝望的神情，自己一定也是绝望的。她设计害死了他，也害死了自己。如果不是那么深刻深刻的爱过，谁又愿意那样残忍地不放过自己，去恨。

    他觉得眼眶有些酸，抬起下颔，这才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手心里全是汗，有些***出声也不那么淡然，但风度依旧是从容的，他提起了信封，折了折，放进风衣口袋：“辛苦你了。谢谢。”

    递上一张卡，“这是酬劳。密码是六个一。”

    她接过去，放进包里：“好的。跟你合作很愉快。”

    随即站起来，却看他一直坐着，不由转了头：“你不走吗？”

    他仿佛精疲力尽，说话有些沙哑：“不了。坐着静静。”

    她低头理了理大波浪的黑发，艳红的大衣衬托中，肤色白如凝脂，真皮挎包的背带沿着肩膀斜斜落下来，却更是显出一种妖娆妩媚来，“冒昧问一下，这个女子，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礼貌抬眼，“这个，大概不是你的业务范围。”

    她莞尔一笑：“我并无他意。你若不答便算了。那，再见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变得好像童话世界。程琛拉开车门，不由回望，那个有故事的男人还坐在窗前，不知道望着什么，她脑海里似乎还能显现出提到那个叫沈家茵的女子时，他剑眉星目的面容，却独独添了柔和。

    其实，她拍照片的时候，其实在女子的办公桌上看见了他们的合照，女子笑靥如花，虽然不是美女，但那种快乐，多么真实。男子还很年轻，白色衬衫，穿在身上，好像阳光照耀的青草地，清新而干净。那女子几次将照片倒压过去，又几次立起来，望着相片的时候，不知是哭还是笑。

    让她看了，都心酸。

    那苍凉到心里的神情，爱之深，便无法再容忍一丝其他，但感情这东西，本就没办法十全十美，不是么？

    大概，在这世间，真的有一种感情，不能相守，便相望江湖。

    既是对彼此的交代，也是对彼此的宽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