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雌螳螂
“二爷……”随着悲痛欲绝的一声哀唤,秋纹身形如风中乱叶,摇摇欲坠的跪在了程巽勋脚边。//78小说网无弹窗更新快// 雨竹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一旁——这会儿她还是做个听众比较好。 程巽勋的视线从秋纹脸上扫过,神情微缓,“你起来回话。” 秋纹却没有起身,甚至还膝行几步,伏在程巽勋的膝头哭了起来:“奴婢的哥哥怕是不成了……” 程巽勋也不发话,只由着秋纹的泪水浸透了他衣袍的下摆,在宝蓝色的的缎面布料上晕染开一大片深色迤逦的墨蓝。 一时之间,屋里落针可闻,只听得秋纹声嘶力竭的哭声和含含糊糊几个词句。 雨竹静静的听着,眼睛却扫向了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 ——他会怎么做?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只余阵阵抽泣声还不时响起。 程巽勋正想说话,却有婆进来禀报:“荷花带来了。” 接着一个烟霞色绣花腰背交领长袄的女走了低头进来,她生的单薄细瘦,五官虽然不甚出众,肤色却极白,整个人像个瓷娃娃似地剔透。 “给二爷、太太请安。”荷花拘谨的跪了下来。 阮mama得了示意,便开口询问:“荷花,有件事要问你,你可要据实回话。” “是。”荷花恭声道,下巴微抬,眼睛却仍然紧紧盯着自己膝前的一小块地方。 “听说平常都是你一个人在床前服侍,照顾病人可辛苦?”阮mama的声音很是温和:“你主婆和你男人的老娘在做什么?” 荷花秀致的眸中就闪过了一丝慌乱,窘迫道:“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主婆也照顾……” “你可别帮她们隐瞒,院里那么多丫鬟婆可都没怎么见李氏和花氏进屋过,屋都没进,又何来照顾?”阮mama不紧不慢道:“夫婿病重,明媒正娶的妻却不近身伺候。反而躲得远远地,如此行事做派,便是休了也不为过!” 荷花却恍然未觉,只连连磕头。坚持:“不敢欺骗主,主婆真真是照顾了的……” 雨竹仔细打量她的神情,惊觉竟然一丝动摇都没有,不由纳罕:难道真有这么安分守己的人在? “你可知道善长为何病情恶化的如此厉害?”安静了一会儿,程巽勋忽的开口。 “不……不知。”荷花迟疑了一下,“许是病得太重,药石无灵。” 言下之意就是——与任何人无关。只怪老天爷不长眼罢了。 秋纹终于完全止住了哽咽,抽出帕拭净了脸上的眼泪,哑着嗓追问:“荷花,你来的时候哥哥怎样了?” 晕迷中被抬了出去,可见情况有多糟……她现在怕得很,生怕下一刻就听到噩耗。 “还昏睡着,差不多和出去的时候一个样儿。”荷花低声答道,右手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袖。“主婆在旁边伺候着,叫我进来好好回话。老爷还说求求主,让大姑奶奶能去见最后一面。” 秋纹这才轻轻喘了口气。安静的跪在了程巽勋脚边。 雨竹心下揣测,听这意思,秋纹一家还不知道善长的病恶化快速是因为断了药所致,不然也不会如此平静。 如此,荷花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阮mama刚才的话暗示到了那般程度,正常的、整日被大妇欺辱的妾哪个不想扶正? 她却没有半点心动。 明明李氏没有照顾病重的夫婿就是事实,能证明的丫鬟婆很多,她连编造理由都不用就可以出一口恶气,何必说谎都要坚持李氏参与了照顾? 除非她有什么不可诉诸于口的理由。 “在我面前说谎。可知道后果是什么?”程巽勋面沉如水,目光锋锐如冰,像是刀剑一般抽到荷花身上,冰寒刺骨。 这句他话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语调异常沉稳。可是雨竹却是清楚,他是真的动怒了…… “二爷……”二爷这是什么意思,荷花怎么会说谎?最老实寡言的一个人了。秋纹在一边抖着声音喃喃道,“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说谎……” “你先下去吧。”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程巽勋硬声打断,男人墨眉轻皱:“要是实在不放心,也可出府片刻。” 果然少了几分见识,到这会儿还在吵闹。 秋纹只好两手撑着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退了下去,丝毫不敢忤逆。 天更阴沉了,小雪转大,扯絮般的纷纷扬扬,寒风裹挟着雪花直往人脖里钻,抱厦里的婆烤着火、喝着茶,边说笑边往这边指指点点。 秋纹裹紧了斗篷,缩着身走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一处普通的民宅前,缓缓停了辆平顶青幔的小马车,车帘掀开,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花氏将手笼在厚厚的灰布交领长袄的袖里,一见秋纹下车,忙扯了女儿,“你竟真的出来了,阿弥陀佛……” 一边拉着秋纹往屋里跑。 门一开,湿气腾腾的古怪气味就迎面而来,像是rou腐烂又变馊,最后还加了香味很浓的香料混合而成的味道。猝不及防之下被呛了一口,秋纹差点没厥过去。 “上辈我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报应在你大哥身上。”花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瞧瞧,这都病成什么样儿了。我可怜的老大……” 李氏刚刚才吐过,脸色苍白,正端着茶杯喝茶漱口,闻言嘴巴动了动,也抹起了眼泪。 “够了,这人还没死呢,都哭什么丧!”秋纹的爹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粗声粗气道:“大妮儿啊,你随我出来一趟。” 秋纹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的兄长,心里酸涩万分,上前小心地帮他掖了掖被,才随着父亲走了出去。 李氏目睹两人出门,有些担忧的目光转向花氏,“娘,您说荷花这会儿被喊去是做什么?” 她虽然好吃懒做,但是胆真的不大。 “做什么,做什么,我怎么知道?!”花氏没好气道:“自己男人不好好照顾,被休也活该。” 当初她就不应该贪图李氏那点嫁妆,给儿娶了这么个懒婆娘回来。 不仅好吃懒做,脸皮还奇厚,怎么骂她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正气的肋下疼,忽然听到床上的儿痛苦地呻吟起来,她心里一惊,忙捏了鼻凑上前去,才迈了一步,房门吱呀,一股寒风就窜了进来。 秋纹苍白着脸色走了进来,一双杏眼幽静静的,似乎是还没有从某种情绪中缓过神来。 不过此时花氏也顾不得去关心女儿了,因为眼见儿一个挣劲,全身居然都剧烈抽搐起来,焦黑干瘦的脸上带着极度的痛苦。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唬娘啊。”花氏吓得大哭,抖着两只手就要查看。 也不知是情绪激动的还是臭的,被刚先掀开一个角,花氏就两眼一翻,软软的倒在了脚踏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女儿不见了踪影,儿则已经被被裹了起来,静静放在床上。 李氏的眼睛哭得核桃一般红肿,断断续续哭道:“娘,相公的衣裳……都不好穿,身上烂到不像样,里衣一脱就扯下一块rou……没法,只好用被囫囵裹起来。” 听了这话,花氏撕心裂肺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青葙院中,荷花正浑身瘫软着被拖了出去。 程巽勋铁青着脸,一掌就拍在了黄花梨独板云纹牙头翘头案上,案上的一束莲万纹底茶盏跟着跳了一跳,然后狼狈地歪了盖。 “简直是欺人太甚!”猛地直起了身,程巽勋又在屋里来回疾走了几步,眉眼含煞,显然余怒未消。 雨竹歪头凑到男人跟前,扯了他的袖直笑。 “你个缺心眼儿的,被人算计了还笑。”程巽勋到底没绷住,瞪眼过去,轻掐着她的脸蛋,“那女人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以前可还有欺负你?” 雨竹呵呵笑着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很是神气的一扬下巴:“才没有,这次只是巧合,知道不?再说了,我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荷花是秋纹哥哥强占的啊?” 原来那秋纹的哥哥善长自从拽起来之后,就越发当自己是个人物,还学起了纨绔弟,花了几两银强行买了个女做妾,人家顾忌国公府的名声,不敢声张。 荷花本来有个情投意合的情郎,被善长纳了之后,心中怨愤,可惜被主婆管得甚严,一直都是忍气吞声挨着日,装着老实听话。 后来善长染了脏病,病况愈重,臭气熏天,李氏和花氏只偶尔喂喂药,擦洗上药之类的脏活儿都丢给了她……到了后来,连喂药都很少了。于是,她心里埋在热碳下的仇恨火苗便渐渐升腾起来…… 反正没有旁人知道,那么将药泼到花盆里,擦洗的药膏倒在脏水盆里……又有谁会怪罪她? 可笑那善长怕是至死都不知道,原来竟是自己柔顺乖巧的妾给他搭的死亡阶梯…… 雨竹不由想到,螳螂在交配完成后,雌螳螂会吃掉雄螳螂。女人有的时候就与雌螳螂很像,心若狠起来,噬夫也只是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