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欲盖弥彰?同袍谊
陪林母用过晚饭,姜楠便先行回去了。林母叮嘱儿子要好生照顾人家姑娘,客房要布置周全,万不能慢待了。 林卿砚送赵攸怜到了厢房,刚进屋,赵攸怜便问道:“苏鸢向你回禀了甚么?后半截晚饭你都没心思吃。” 林卿砚一怔——他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教她觉察出来了。 “我让苏鸢去问府中下人,可有人知道那封宫中密信。苏鸢说,我爹的那些侍从都矢口否认,但又那么一二个目光闪烁,像是在撒谎。”林卿砚的眸色一沉,“这些人在府中十余年,对林家忠心耿耿,若是苏鸢打着我的名义都问不出来甚么,那让他们缄口不提的只有三个人——我娘、长姐,还有我爹。” “你预备从何查起?” “论理说娘就在眼前,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但是她近来身上不大好,我担心提起旧事,让她徒增伤感……我已命苏鸢明日将府中可能知情的下人带来问话,另修书一封问问长姐,她是否听说过密信一事。” 赵攸怜点点头,紧抿着嘴唇,一时无话。 “怎么了?” “我以为……”她欲言又止。 “甚么?” “我以为昨日你决定要先回南昌时,打的不是这番打算。” “说下去。” “知情者若肯说实话,你也不会被蒙在鼓里。眼下这种局面,你早料到了不是吗?既然料到了,你还是选择先回来,如你所言,舍近求远,我想,你是有话要问林夫人罢?”赵攸怜正视着他的双眸,她从深若寒潭的黑瞳中看到了一丝粼粼的微波。 她说的不错。姐是得到消息才连夜赶回南昌的,这些内情她即便知道,也是听别人说的。而娘则不同。 心乱如麻地连夜从汴梁赶回家,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灵堂一派萧索,心中憯恸尚历历在目。其时,娘气若游丝地躺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嘱咐着: “查案之事,自有官府,你莫要插手。无论查出来了甚么,怎么判,你都休得异议。” “你爹他,鞠躬尽瘁了一辈子,便让他走得安心罢。” …… 他那时便隐隐觉着,娘一定有事瞒着他,关于爹的事。 “以前怎地没发现你的脑袋瓜还挺好用的?”林卿砚勉强扯出一个笑,“不错。我的确怀疑是娘将此事瞒了下来,为的是不让我记恨朝廷。可今日,我看她的气色难得这般一日日地好起来,我真的不忍心开这个口……” “可是你既然决心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就是在忤逆林夫人的意思。若是终要开诚布公,那么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么分别?” “我……”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他这般痛苦,赵攸怜心中一阵心疼。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怀着那样微薄的希冀一点一点查到避无可避之时。 “你想清楚,是要一门心思地拨云见日,还是顺着林夫人的心愿难得糊涂?” 林卿砚缓缓阖上双眼,只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直坠到了心底。这些日子以来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想要查明爹去世的真相,是不是他太自私了?他只求报了父仇自己心安理得,任何人劝都听不进去。他丝毫不把娘的叮嘱放在心上,他甚至不愿去想,爹是否真的愿意他去替他报这个仇。 他累了,想不分明了。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没有甚么应不应该。我不是你,没法为你做决定。”女子一双眸澄澈见底,“无论你做了甚么决定,我都陪你走下去。” 烛火摇曳,明黄生辉,暖了整间屋子的夜。 且说那一头,姜楠用过晚饭,破天荒地径直回了家。姜府刚刚送走访客,姜治中并姜夫人正在厅中用茶,姜楠便哼着小曲进了园。绕过石头屏风,三人六目相接,姜楠心知避无可避,稍稍敛了笑意,步入厅中揖道: “爹,娘,孩儿回来了。” 姜夫人端着茶盏,拧眉道:“又是从林府回来?林家突逢变故,我们能帮的帮一点、尽了心意也就罢了。不是我说,你这一日两日的总往人家家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林夫人才是你的娘。” 姜楠见父亲坐在一旁不置可否,遂笑道:“娘,你方才也说了,林将军刚去,林夫人又大病初愈,孩儿帮不上甚么忙,至多是一日两日地跑去人家家里说几句话,逗个闷子罢了。若是哪日,娘也遭逢如此变故,孩儿自然床前尽孝、寸步不离……” “呸呸呸!口不择言!”姜夫人瞟了自家老爷一眼,冲着姜楠骂道:“说甚么不吉利的话!娘跟你说了,你就好好听着,哪来那么多歪理!” “是是是!孩儿遵命!左右小雁儿今日也回来了,日后林夫人自有正牌儿子孝敬,哪轮得上孩儿……” “你说,林卿砚回南昌了?”一直沉吟不语的姜治中蓦地发问。 “对啊。”姜楠道,“爹有事找他?” “他此行是去了何处?” “金陵罢。郑王妃好像有甚么事叫他去一趟。” 姜治中沉着面色,挥手道“你下去罢。” 姜楠如获大赦,忙躬身退下了。 茶厅中,姜夫人温声劝道:“老爷,楠儿那孩子大大咧咧的,说话没遮没拦,你别放在心上。” 哪知南昌府治中大人只轻描淡写地刮着盏中的茶汤,眸子深幽,视线随意地落在前处,不曾理会发妻的话。 姜夫人颇有些尴尬地干笑了声,低头就着碗口饮了半杯热茶。 “夫人。”姜治中忽然道,“你明日去林府探望林夫人罢。” 姜夫人愣了愣,显是没反应过来。 “本官与留守共事数年,犹有一份同袍之谊。再说了,林家长女乃郑王正妃,次子卿砚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同林家结好关系,总没有甚么坏处。” 姜夫人念起自己方才同儿子的一通说教,不由得心虚,忙道:“是,老爷说的是。妾身明日便备上两只上好的野山参前去探望林夫人。” “另外还有一桩事,你留意着些……” 姜治中附耳嘱咐着,姜夫人虽觉得奇怪,却还是小心地记下了。 第二日姜夫人携着厚礼到林府拜候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另一桩事。 林卿砚发现自己将饮的茶水有毒,当即下令将府中购茶、煮茶、端茶的一溜儿下人传来,跪在正堂中等候问话,同时命人请了大夫来验毒。 姜夫人到时,大夫还在一旁案桌上查验茶水之中含毒的成分,堂下跪了五六个奴才丫鬟,林卿砚正面色铁青地坐在高座之上。 “姜夫人。”林卿砚上前揖了一礼,表示歉意,“你也看见了,敝府中出了这等不光彩之事,有失远迎,照顾不周。” “哪里哪里……”姜夫人打量着眼下的情势,愁眉道,“前事未断,竟又出了这档子的事。别怪姜姨多话,林将军当初走得不明不白,你这府中,怕是要好好肃清肃清了。” “姜夫人说的是!在下正是因为先父之事,在饮食上慎之又慎,每每先以银针验毒,才得以逃过此劫……不说这些事了,”林卿砚问道,“您可是来寻家母的?” “正是。今日府中得了闲,我想着来陪嫂子说会儿闲话。” “来人,为姜夫人带路。” 一旁的丫鬟上前:“姜夫人,这边请。” 姜夫人余光瞥去,正见大夫颤巍巍地离了案桌朝这边走来。 方走了两步,便听后头道:“林公子,这茶汤中的毒已经验出来了,是鸩鸟之羽所含的剧毒,茶中剂量颇大,饮之必死。” 一个小厮当即嚷道:“鸩毒!这不就是害死老爷的……” “苏鸢!”林卿砚喝住了他,转而道:“还有劳大夫一并查验泡茶的器具和余下的半袋干茶。” 后边还说了甚么,姜夫人走得远了,听不大分明。 丫鬟将人引入院子,林母正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绕着园子缓缓踱着步。 “林嫂子!”姜夫人亲切地唤了声,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林母费心地瞅了瞅迎面而来浓妆艳质的女人,这才将方才丫鬟禀报的访客,南昌府治中之妻姜夫人,与眼前这个女人挂上了钩。在此之前,她二人合该见了不到三面。 “姜夫人。” 姜夫人拉着林母的手道:“林嫂子,昨夜听小儿说你近日身上不大痛快、总待在府中,我便想着要来陪你消遣消遣,我家老爷特地让我带来了两只野山参,给嫂子补补身子。” “多谢你这份心意,”林母在婢女的搀扶下移步到亭中坐下,“这野山参太过贵重,却是不能收的。” “嗐!嫂子跟我们客气甚么?我家老爷与林将军共事多年,便是和亲兄弟一个样。”姜夫人摆摆手让左右捧着两只锦盒的随行奴婢退下,在石桌的对面坐好,“方才我进来时遇见卿砚了,他正在前厅查着下毒案呢!唉,你说说,这都是些甚么事啊!” “下毒案?”林母挑眉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