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外 之 欣 月
自从得知吴瑕怀孕,我更是对她疼爱有加,虽说进宫手续麻烦,可只要吴瑕派人来请,我都会马不停蹄地赶去见她。 今儿一大早宫里又送来了请帖,我办好入宫手续,熟门熟路地朝淑仪宫直奔而去。不曾想,没走多久迎面就拥来一大群人马,不用细看,这样的大场面一定是欣月公主驾到。 “真是冤家路窄。”我来不及感叹自己运气太烂,赶紧回避到路边的树荫下,暗暗祈祷不被欣月发现才好。 然而这样的好事终究不可能发生,欣月在十步开外就已经看到了我。她猛地收住脚步,冷笑一声,慢慢踱到我的面前:“哼,是谁口口声声说这皇宫非传不入,是谁口口声声说不会特意来招我心烦的?!” 我实在无力辩解,心中轻叹一声,跨上一步向欣月施礼道:“欣月公主万福。” “万福?什么万福?!”而欣月却突然变得怒不可遏,“你今日是特地来看我的笑话的吧,少在这儿假惺惺地地作秀了!” 我虽然知道自己不讨欣月的喜欢,可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眼角瞥见旁边那一群大气不敢出的下人们,我心中暗叫不好,今日肯定是触到欣月的霉头了,想要全身而退还是尽量收敛为佳,当下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殿下,如岚做错了什么您尽管说,还请您保重玉体,不要动怒。” “哼,嘴上说的好听,看到我这个下场,你心里乐坏了吧?!” 欣月公主的话弄得我一头雾水:“公主殿下,如岚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呀?” “你以为我是个软骨头对吗?”然而欣月根本不理会我的辩解,“你以为我要被送去鲜胡联姻就会痛哭流涕对吧?哼,老实告诉你,本公主不会让你得逞,本公主绝不会哭!” “什么?”我惊讶地抬起头来,“联、联姻?” “还真会装蒜!瞧这丫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冤枉她了!” “公主殿下,您真的误会了,如岚对天发誓,当真不知此事!而且,对于此事我怎么可能幸灾乐祸呢?我对公主殿下没有任何成见,也一直对您恭敬相待,可是您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呢?” “没错,我就是讨厌你,我讨厌你到了极点!”愤怒的欣月紧攥着双拳,“凭什么这个皇宫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凭什么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在你的眼里,不过是只可怜的金丝雀,一只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而已!看到笼子里的我任人摆布,你心里肯定爽翻了吧?!” 欣月的话让我愣住了:“金丝雀?” “哼,你现在就尽管得意吧,我的母后和皇叔绝不会放过你这个跳梁小丑!”说完,欣月丢下目瞪口呆的我抽身而去,吓得身后大批的侍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说实话,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欣月,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我感到不甚滋味。垂头丧气的我来到淑仪宫,进了门才发现太子也在屋内,赶紧上前施礼。 “免礼罢,过来坐。”太子熟稔地朝我招招手,待我走到面前才发觉有些异样,“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对啊?” “没、没什么。”我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我听说,欣月公主要被送去鲜胡联姻了?” 太子微微一愣:“这么快就听说了?” “哦,我刚才碰到欣月了,是她告诉我的。”我有些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那个,她大概什么时候走?” “应该快了。”太子略想了一想,“预计月底鲜胡使者就会到达京城。等递交国书、呈上聘礼之后就要把欣月接走了。” “这么快?”我惊讶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其实此事是早就定下来了的。”太子解释道,“去年鲜胡给我朝送来呼黎公主和亲,当时皇上就允诺要在今年回送一位公主给鲜胡王。本朝的公主大都已经婚配,未婚的公主只有两位,一个是我的孪生jiejie紫茗,另一个就是欣月了。紫茗目前被流放在边城湟州,因此欣月是唯一的人选,这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只是皇上实在疼爱欣月,一直不忍下旨挑明。如今鲜胡的迎亲使者不日就要到达京城,再不下旨就要引起鲜胡摄政王的怒气了。” “原来是这样。”听了太子的话,我才想起张嬷嬷曾经教导过有关鲜胡一族的背景知识。由于数十年来双边和亲使得北方边境平安无战,我也就没太在意,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玄机。 “唉。”太子轻叹一声,“天下人人妒羡生于皇家的我们,可他们却不知道,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办法cao控自己的命运......” 听了太子的话,我的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般难受,也许,我像其他人一样误解欣月了。她之所以这么骄横无礼,恐怕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逃不出可悲的宿命,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变成政治的牺牲品,肆意妄为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吧? “殿下,您不要太难过了。”看到大家变得闷闷不乐的,吴瑕甚是为难,她心疼地轻抚着太子紧锁的眉头,“臣妾听说这两年来皇上一直善待呼黎公主,臣妾相信,鲜胡之王也会对欣月以礼相待的.....哦,对了jiejie,那个,我今日把你叫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不忍让吴瑕担心,勉强打起精神来:“哦,什么事?” “都怪我太任性,最近总是麻烦你到宫中来陪我。我想,你来来去去的很是劳累,不如出嫁之前干脆留在宫里做我的女官吧?只要你愿意,太子殿下一定会安排的。” “做你的女官?”太子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俗事缠身,不能常常陪伴瑕儿,有如岚在我也放心些。” “这.....”我没想到吴瑕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你们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太子和吴瑕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家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爬起来设计了一份奶茶食谱,又照样抄了十几份收进信封里,忙完才踏实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茶市找到一家云南茶商,买了两斤上好的大叶功夫红茶,现场加工成红碎茶,包好揣进兜里,转头来到宫中,找到当值的肖哲。 “怎么?”肖哲笑道,“又找不着淑仪宫了?” “不是,去淑仪宫的路我已经很熟了。”我笑道,“如果你现在不忙,麻烦你送我到欣月公主那里去好吗?” “欣月公主?”肖哲奇怪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和欣月打上交道了?” “你就甭管那么多了。”我笑着把肖哲推到前面,“赶紧带我去吧,我总是弄不清皇宫里的路。” 肖哲笑了笑没有深问,带着我一路来到欣月公主所住的宝月殿。我请守门宫女帮忙通报,不一会儿,宫女出来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公主说今日不想会客。” “没关系。”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笑着把手里的红茶和信递给宫女,“请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欣月公主。请你一定告诉她,务必按照我写的配方来调配饮用,这样就不会觉得牛奶的腥味太重了。” “恐怕......”宫女犹豫了一下,为难地摇了摇头,“公主不会看你的信的。” “没关系,这里还有。”我从怀里掏出一摞信封递给宫女,“请你一起交给她。她把这些全都撕了也没关系,只要留下一封来看就可以了。” “这......”宫女面有难色。 “宫女jiejie,请您帮个忙吧。欣月公主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再想送信就难了。” “这......好吧。”宫女叹了口气,接过信件物品,回身进殿去了。 看着宫女进去了,我扯了扯肖哲的衣袖:“走吧。” 肖哲好奇地问道:“你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是奶茶配方。”我解释道,“鲜胡是游牧民族,食物以rou类和奶类为主,膻味比较重。我担心欣月去了以后会不习惯,所以给她写了炮制奶茶的配方,只要把碎红茶和牛奶一起烹煮就可以去掉膻味,这样也有利于消化油腻的rou类食品。” “是吗?”肖哲奇怪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欣月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姑娘请留步。” 我回身看去,只见宫女面带歉意地说道:“那些信,公主没有撕,也没有看。她......她把信和茶叶全都丢进火盆里烧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明天再送些过来。” “可是姑娘.....”宫女想要阻止我,我却不由分说地朝她点点头:“辛苦你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真搞不懂你。”肖哲跟上来疑惑地看着我,“欣月这样对你,你却还对她那么好?” “我自有道理,”我朝肖哲一笑,“你就不要管了。” 一连几天,我都给欣月送去了信和红茶,而每次我也都得到了同样的回应。这天,当我再次来到宝月宫时,守门宫女几乎要崩溃了。 “姑娘,求求您饶我了吧。”宫女哀求道,“公主如果再看到这些东西,真要把我的皮给扒了!” “那么,”我想了想,“请您帮我通报一声,让我见一见公主好吗?” “不瞒您说,公主听到您的名字就摔东西,我们是真的不敢再提了。” 我刚想再央求那宫女,只听见宫门内一声娇吼:“你们几个吵吵嚷嚷的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清净了?!” 我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欣月怒气冲天地叉着腰站在门内。 “公主恕罪!”宫女吓得跪了下来,“我已经在拦她了,可她就是不听啊。” 我赶紧解释道:“不关这位宫女jiejie的事,是我硬缠着她的。” “殷如岚,你到底想干什么?!”欣月怒气未减,“你还敢说不是专门来招我心烦?!”。 “公主殿下,”我走上几步,将手里的信递给欣月,耐心地解释道,“我只是担心您到了鲜胡王那里不习惯,所以想送一些调养胃口的方子给您。” “猫哭耗子假慈悲!”欣月一甩手将我手里的信打得漫天飞,“担心我?你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得意着不是吗?哼,装什么好人?我看你根本就是专门跑来看我现在到底有多惨!” “根本不是那样!”此时,我的忍耐力业已达到极限,即使面对着皇上最为娇宠的欣月公主也非得把心里的话说完不可。 “你说自己被关在黄金笼子里,只能任人摆布,我难道不是被人逼的四处游走、挣扎着活到今天的吗?殷老鬼只把我当成棋子来看,殷夫人恨不得生吞了我,安王绞尽脑汁想把我送进里水牢,而我在尚隆面前还要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我到底什么地方得意了?不单是我,这个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就拿紫茗公主来说吧,她虽然没被送去鲜胡,可是流放在湟州的日子能比你强到哪儿去?在这个皇宫里、在这个权利的圈子里根本没有人能真正得意,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在互相鼓励、互相扶持,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熬过艰难的岁月。” “欣月,你表面看起来肆意妄为,其实在纵容自己肆意责罚他人的同时,你的心里也很痛苦不是吗?你希望因此引起人们的注意,希望他们看到你内心的痛楚不是吗?可你越这样做,人们就越害怕你,越发的远离你,你身边的朋友就越来越少!没有朋友可以倾诉依靠,无奈的你只能变本加厉地纵容自己,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现在皇宫里还有你父皇为你撑腰,将来到了鲜胡,谁还能为你荫庇?在那样的环境里,你如果依然我行我素,结局只会更加孤独和痛苦......欣月啊,现在开始还不晚,开始学习如何与人交往,学着向他人敞开心扉,释放内心的痛苦和怨气,这样才能安稳地度过在远在鲜胡的日子啊。” 此时的欣月,怒气已经从她的脸上消失,相反地,她的眼角隐约泛起泪光,而好强的她依然紧咬着嘴唇,竭力不让眼泪流下。 我轻叹一声,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信封,再次递到欣月的面前:“试一试吧欣月,如果你连我这个最讨你嫌的人都能容忍,那么,在鲜胡你也一定能找到真正关心你的朋友。” 欣月一言不发地瞪着我,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神在激烈地震荡着,战抖的双手几乎要伸出来接住我的馈赠,然而在最后的一瞬间,凌厉的表情还是顽固地重现在她的脸上。 “我才不要你这种人的怜悯!”她拼尽全力地大喊着,转过身去,快步逃进了殿内。 我看着欣月的背影,心中又失望又气馁。“我已经尽力了,她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啊。”我无奈地转过身去,却意外地看到宗尚峯正站在宫门之外。不用多问,看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听到了我和欣月的对话。 “六皇子万福,民女告退。”打起精神行过礼,我正要离去,却听见那男孩发出一声超乎年龄的叹息之音:“你错了。” 我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 “欣月jiejie并不是讨厌你啊,相反的,其实她最羡慕的人就是你。” “羡慕我?”我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您弄错了吧?” “没弄错啊。你知道吗?她整天缠着我,要我去打听有关你的事情呢。”宗尚峯一个一个地数着指头,“你深陷大哲寺之狱,却依然冷静地找到了证明自己清白的关键证据;你闯入从无人敢进的大火之中救出了吴瑕;你主动到太子的会诊院参加疫病救治、巡查,最后还找到了病因.....这些事情,她全都知道。” “可是,”我依然无法相信耳中所听,“她每次见到我明明都很生气啊,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羡慕终究还是变成了嫉妒啊。”宗尚峯长叹一声,“因为你做到了她想做却永远也没办法去做的事情。她恨所有束缚她的一切,却无力改变丝毫。所以,她只能把怨气发到你的身上......关于这一点,我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怪她。正如你刚才说的,她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没有地方可以倾诉。”宗尚峯说完,转身径自朝宝月宫内走去。 “请、请等一下!”颇有些无措的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宗尚峯,他停下脚步,回身看来。我无言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地说道,“那个,请您转告欣月,明天我还会再来。” 宗尚峯的眉尖轻轻一挑,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折射出复杂的情绪。他仿佛盯着陌生人一般地看着我,许久,微微一点头,转身进了殿内。 半个月之后,欣月果然如期离开了京城。欢送仪式安排得无比盛大,随行嫁妆更是丰厚得令人瞠目,就连见多识广的鲜胡使节都钦佩无比,原先对于我朝迟迟不肯下谕昭示欣月和亲的不悦一扫而光,迎接公主时恭敬了许多。 我获得太子的特别准许,随同参加了欣月的送别仪式。疼爱欣月的皇上与太子亲自将她送出宫门,看着哭成泪人的欣月落轿启程,依然久久不肯离去。我站在礼台之下,看着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心中竟然感到有些失落。 “原来你躲在这里呀。”不知何时,肖哲来到我的身边,饶有兴趣地对正在眺望远方的我问道,“我说,欣月和你,最后到底交上朋友了没有?” “没有。”我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不过,她带走了我送给她的红茶和调配奶茶的配方。” “是吗?”肖哲扭头看了看那快要走出视线的迎亲队伍,呵呵一笑,“那么,她至少会有个好胃口了。” “呵呵,你说的没错。”我心中似乎轻松了些,“她至少会有个好胃口了。”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我和肖哲扭头一看,发现太子已经从礼台上下来了,两人赶紧俯身施礼。 “真看不出来,”太子一边带着我们往回走,一边调侃般地对我说道,“你跟欣月的关系竟然这么好,还特地来送她。” “那个,其实我和她没到那层关系啦。”我苦笑了一下,“对了,太子殿下,有关入宫做女官一事我认真考虑过了,宫廷果然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所以请您替我向吴瑕转达歉意好吗?” “哦。”太子看起来并不感到意外,“到底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说起来,”我自嘲般地笑道,“我觉得万胜楼的厨房都比宫廷更适合我呢。” “听到没?”太子对着肖哲笑道,“这家伙宁愿当伙夫,也不要当王妃的女官呢。” “如岚就是这种性格啊。”肖哲也是一脸笑意,“我估计啊,要不是因为快要嫁到王府,她没准还盘算着到万胜楼打工呢。” “没错没错,这家伙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打工了,哈哈哈......” 太子和肖哲有说有笑地一路前行,而我却悄悄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尚未落定的尘土,心中轻轻一念:“保重吧,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