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4 霜花白(3)
我非常同意聂秋远的这个判断,因为卷宗的绘图中还有别的东西佐证了这一点。 “你再仔细看看伤口周围的这些。”我指着卷宗上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对夜说,“就是切颈的这一刀,周围这些长短不一的线,应当指的都是伤口。这样的伤口,确实大多数出现在自杀的状况下。” 试切创。如果在致命性的切创附近,出现数条长短不一,深浅不等的平行创口,这个法医学上称为试切创或犹豫创,这是自杀的特征。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那还不好理解么,你想死了,可你的身体不一定想死啊!疼痛、畏惧,那都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没受过专门训练,哪来那么大本事准确地找到动脉? 所以,往往都是割好几刀才能把动脉割断,像这个死者,根本都没有割断,只是割伤了而已。她最后肯定是失血性休克死的,身上的刺切创都不是当即就能致命的伤口,否则她也不可能夺门而出跑那么远。 “哦?这个倒是挺有意思。以前我查看自尽者的尸首,确实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形,竟没往这方面去想。”夜的眼中放出光芒。 “你?查看自尽者的尸首?”这人不是职业盗贼吗? “呃,我的意思是秋远看到,他给我讲过。其实我也看过,只是我没注意,不过,我对这些也挺感兴趣的,要不然给你讲这些干嘛?” 说得也是,我叹了一口气。我对幽夜公子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对聂秋远的事上心得不行,而且,这个人特别好事,特别爱凑热闹。 “所以,梅二小姐被迫嫁人,早已萌生死志,当夜约了柳生,偷偷放他进宅子,就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二人道别,约定自此天涯之后,梅小姐取出刀子自尽。没想到柳生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所以梅小姐拼上最后一丝力气跑开,就是为了开脱柳丹青的嫌疑?”我托着腮歪着头瞧着夜。 夜点了点头:“但是,柳丹青始终说,他追上去,却并未找到梅小姐。他追到了花园,悲痛欲绝,心力交瘁,便跌坐在原地再未动过。这一点可以相信,因为他的衣服上根本没有多少血渍。” 其实案件的真相聂秋远已经找出来了,但是这其中有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我相信秋之所以犹豫,就是他没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以古代的研究水平确实可能解决不了,因为他们没有超大量的实例可以分析比较。 “那么,她的衣服究竟是谁脱的呢?”幽夜公子问出的,正是我脑中想着的那个问题。 如果梅小姐是自杀,而柳丹青又没有追上她,那么,死在偏僻树丛中的梅小姐,她的衣服是被谁脱掉的,又是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呢? 这,不是出现了第三人么?那么这第三个人,又是谁呢?是前面的判断错了?是柳丹青在说谎?我想聂秋远就是为了这个而疑惑了。 “是她自己脱的。”我对夜说。 夜面具下面的眼睛惊讶地张大了。他愣了半晌,才说:“我不认为你在信口胡说,但是,一个将死之人,脱光自己的衣服是什么用意?” 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因为大部分人可能没有力气脱衣服了。所以,梅小姐大概死得很痛苦,也许是被柳丹青撞见了的缘故,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形成足够重的伤口,她是慢慢地流血而死的。 这种情况叫作“弃装现象”。 人在颅脑损伤或者是大量失血的时候,可能会引发体温的急速变化,使人产生高热的感觉,估计那感觉,就跟搁在三昧真火的炼丹炉里烤是差不多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人还有行动能力,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直到脱光为止,这就是所谓的“弃装现象”。 本来这个东东教科书里是没有的,因为十分少见,实践中基本可以忽略。但是因为张扬出现场经常会拉我去打杂跑腿,所以这个现象,我还真见过一次。要不是有那一次,我也不可能知道。 那是一个普通入户抢劫案的现场,罪犯抢了东西,砍了人逃跑,被抓住的时候,身上手上全是血。血迹提取了做DNA鉴定,是死者的无疑。现场有血指纹、血鞋印,也鉴定了,全是罪犯的,刀也在罪犯家里。论理说,这证据是扎扎实实的,罪犯也认罪伏法。 就是有一件事解释不了,罪犯说把人砍死在东屋了,人却死在西屋,而且染血的衣服在西屋脱了一地。脱衣服的事罪犯不承认,内.衣裤的颜色说得也不对。 我当时感觉极度迷惑。不过张扬当即就判断出是弃装现象,因为从东西到西屋,有大量擦蹭血,那是死者自己爬过去的痕迹。 “我办案这些年,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例,算你运气好,见识一回。”张老师用他一贯的傲气表情撇着嘴角对我说。 我倒是十分兴奋的,后来又特意去查了一些关于弃装现象的资料,揪着张老师问了一大堆问题。 没想到,今天居然就这样用上了! “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夜听我解释完之后,跟我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一样惊讶。 你没见过还不正常么,你是个盗匪,又不是侦探,见了这一两具死尸,哪那么好运气就碰上!有好多刑警,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例呢。 而且,唐朝怎么比得上我们的大数据时代,全国的刑事案件都在我们的数据库里。而你们,穷其一生,能办多少个案子呢? “因为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比你们懂得多哦。”我笑着说。 “那,给我讲一讲你的世界,好不好?”幽夜公子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瞧着他脸上精美的面具,一个促狭的主意跃进了脑海:“不好,那可是很有趣的东西,不能白白讲给你听。你要请我吃饭,每请我吃一次饭,我就给你讲一点。” 他忽然一下笑出声来:“拜托,我可是影子一样的人,我这个样子,怎么请你吃饭?” “那我不管,想听,就自己想办法吧。” “嗯,我知道了。”美男子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那就下次再听好了。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想想怎么帮我才对!”我提醒他,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可是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朱红色的柿子。 幽夜公子白皙的手指拎着一只柿子,吊在我的面前。柿子中等大小,色泽明艳,形状饱满,皮薄得像要漏了,打眼看就是极软极甜的那种,引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变出了这个柿子,也不晓得熟成这样的柿子,如果他藏在身上,怎么会没被挤烂掉。 “真真,今天是霜降呢。” “唔?” 霜降这种日子,我不是农人,肯定是不会记的。现代社会,二十四节气什么的,除了放假的那几个,其他全都被忽略掉了。霜降,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老人说,霜降那天不吃红柿子,冬天会裂嘴唇的。你的嘴唇裂掉,可就不漂亮了哦!” 不知怎的,这个男子微笑的腹语让我的心里暖了一暖。原来他不仅仅会讥讽嘲笑我,也会认为我“漂亮”吗?而且,今天是特意给我带来了红柿子。 外面就有柿子树,很给力地结了累累硕果,一点也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一柿无成”的局面。朱红的柿子爬上了白色的霜花,如此美丽,但又因为冬季将近带着一点淡淡的哀伤。 我把柿子捧在手里,心里有一点乱,有一点点对前程的恐惧。 爱情,也是可以杀人的啊。在秋的心里头,我是什么样子的呢?他是如此沉默,如此深不可测,如此冷漠和疏离。如果最终,我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心里呢? 一份拼命投入却没有结果的爱情,会给人带来什么呢?我想到了柳丹青和死去的梅二小姐,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生的白居易的几个句子不知怎么就跳进了脑海: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这一夜已经过去了大半,所以,我睡得很少,还做了恶梦。晨曦将我叫醒的时候,我推开窗,呼吸了一口外头冰冷的空气,看到外面果然凝满了白色的霜花。 这是头一回感受到了霜降的意义。 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床边的案几上齐整整地摆了四个小碟,是冒着热气的包子、酥角、烧卖、甜点,清口小菜搁在旁边的小碗里,另一小碗是热米汤。 精致至极,一看就是著名酒楼“净雅居”的招牌早点。 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我一骨碌跳下床,准备用精美的早茶开始生气勃勃的一天。 这,算是幽夜公子请我吃的第一顿饭吧。 ***作者菌的爱心小贴士*** 已经进入10月了。今年的霜降是公历10月23日,大家记得吃红柿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