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艳 1
108艳1 那一瞬间，楚芸觉得都无法呼吸…… 看穿她的人，不是一心一意要取她而代之的楚九娘，不是曾经夫妻一场的吕楚行，不是她曾经深爱过的李西敏，却是一个她连完整的对话都想不起来的人。 楚芸笼在袖子里的指甲几乎完全陷进了自己的掌心，那种疼痛才令她能够稳稳地坐在那里，不会立刻软倒。 这是楚芸转世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在占着她的上风。 二世的生命，剥夺了她很多，但是也给了她很多。 楚芸就像隐藏在暗处的人，静悄悄地打量着所有的人。 她对他们每一个都了如指掌，可是他们当中却没有一个人了解她楚芸本人。 她的心中有着无尽的困惑，为什么孟天赐会看出自己是楚七娘，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在那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楚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愠怒之色，淡淡地道：“众生无始以来，旋转于六道之生死，如车轮之转而无穷也。公子说我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妖孽，我就权当公子是在夸我，至少我是人道轮回，毕竟除了天道，人道，后头还有畜生，饿死鬼跟着呢。” 孟天赐从他说出那几句话之后，一双眼睛就盯着楚芸的脸，见楚芸只表露出了一点不高兴，不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眼神闪烁地道：“你当真不懂我的意思。” “不懂！”楚芸转过头来道：“我实不知公子的敌意从何而来，我自问与你素昧平生，多次忍让，还请公子不要咄咄逼人。” “我跟你谈从坟坑里爬出来的妖孽，这也算是咄咄逼人？”孟天赐轻笑了一声道：“你终于说漏嘴了吧。” “我实不明白公子的意思，但现如今圣人垂帘，正太平盛世，哪里会有坟坑里爬尸这种事情？”楚芸淡淡地道：“公子还需小心说话。” 孟天赐有些语塞，上下扫了她很久，见楚芸始终很淡定，才手一松欠身道：“打扰小娘子了。” 楚芸也不去追问他前头说得什么长公主的传话，也稍许欠身算是还礼。 等车子开动了，孟天赐突然道：“小娘子，假如你是楚七娘，上一世你最后悔的是什么？” “我不是七娘，我只不过是个府上的庶娘子，我不会做这些无谓的假设。”楚芸微微垂目道：“但楚七娘是一个做了就不悔的人，我想你如果亲自去问她，她会告诉你，她只有错的，对的，没有悔的。” 孟天赐又追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她什么错了，什么是对的？”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楚芸微有一些无奈地道：“至少她得罪了公子这一点肯定是错的，要不然怎么会连累自己的庶妹呢？” 孟天赐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只是狐疑地瞧了一眼楚芸，略微垂目低了一下头。 楚芸放下了帘子，缓缓地将背靠到了车壁上。 竹勉颤声道：“小娘子……这个人怎么会问你七娘子的事情，难，难道他看……” 楚芸缓缓抬起眼帘道：“他不是看穿，他只是怀疑……哦不仅仅是怀疑，他主要是求证。” 她很慢很慢地道：“他在求证我是否是转世的楚七娘……” 竹勉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叫人看穿了……我看他最后的表情，大概也觉得自己是弄错了吧！” 是的，可是为什么孟天赐会来求证自己是一个死人的转世呢，这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的人会有的想法，楚芸看着晃动的车帘，眼帘轻颤了一下。 楚芸从马车上下来，见桃儿穿着小袄正在外头站着，一见了她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道：“小娘子，曾夫人来了。” “曾夫人？”楚芸微微一愣。 “还有一个年青人。”桃儿说着瞥了一眼楚芸。 楚芸心中猛地一跳，瞧了一眼桃儿偷偷摸摸的眼神，就知道她的脑子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也不去理会，只道：“随我进去，你也别在外头候着了。” 她说着就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推开了门，她过去只知这是个可用之机会，却不知道世上最危险的莫过于君王的机会，因为伴君如伴虎。 “小心祸从口出！”李西敏的这句话，如果让她现在听，楚芸会重视很多。 东官就在院子里头站着，依然穿了一身平常的淡青色锦缎出毛直缀，只是比上次所见身量又高了些。 “十娘子！”东官高兴地道。 “贫道半君。”楚芸合什道。 东官略有一些尴尬，也合什还礼。 “施主这边请！”楚芸垂目指了一下西侧的厢房。 楚芸知道曾夫人只不过是陪客罢了，东官才是此来的主要客人。 东官略显局促，与楚芸对坐之后，接过了楚芸手中的茶碗，点头低头了数下，道：“小娘子是因为那张圣旨而怨我吧。” 楚芸恭敬道：“雷霆雨露皆天恩，半君绝不会有怨言。” 东官苦笑了一下，道：“你还是怨了……” 楚芸微垂了一下眼帘，世事就是这么两难，有一些东西你点头摇头，都是错的。 东官喝了半晌茶，才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件事情，我原本只是想让你避开两年是非而已，却不知反而让你误会了。” “是非哪里都有，避是避不开的。”楚芸抬手给东官添了一点茶水。 东官抬起眼帘道：“好像没什么事能瞒得了小娘子，我一来小娘子就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楚芸知道东官这是架驴硬上，她知不知道都要回答他的问题，只得微欠了一下身。 东官看了楚芸半天，才略有些生硬地道：“小娘子上一次用大狗跟老狗的那个比喻用得真好，叫人如醍醐灌顶。我现在就依着小娘子的比喻，再问一个小娘子的问题。” 楚芸垂目，东官道：“老狗虽时日无多，小狗也愿意忍耐，但无奈小狗日壮，老狗虽也曾相安无事，却因日趋受到威胁而心生别念。此时大狗对老狗也同样日益不满，两方势成水火，必有一战。” 他看着楚芸，道：“我想问小娘子，此时小狗当如何？” “依东官所看呢？”楚芸低头反问道。 东官深吸了一口气，道：“此时当然趁势而为，老狗若除，小狗必然会势大，大狗经此一战，却会势弱许多，我看此战不是火中取栗，实是趁火打劫。” 楚芸沉默了一会儿，东官略有一些着急地道：“难道小娘子不认同我的想法吗？” “东官前来，不正是因为对自己的想法有所质疑吗？”楚芸轻声道。 东官顿时语塞，楚芸接着道：“假如东官要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小狗依然要忍耐。” 东官有一些气恼地道：“小娘子是女子，末免少了一些血气方刚，如此一来，小狗岂不是叫人看了软弱。” 楚芸问道：“东官可知，两虎相争，如何才能得利？” 东官微微蹙眉，楚芸淡淡地道：“我会说，两虎相争，重者观者也！” 她轻轻抬起眼帘道：“因此我若是小狗，我便会选坐山观虎斗。观者非弱者，而可以为奇谋者。” “即不参斗，自然事事要忍耐，何为奇谋？”东官闷闷不乐地道。 “战场上的较量者，不仅仅是看的见的人。比如坐山观虎斗其实是三人的战场，二桃杀三士，是四人的战场。”楚芸语音清晰地道：“上伐奇谋者，东官……你要做那个不在战场上，却能cao控局面的人。” 东官的呼吸明显紧了一点，隔了良晌他才轻叹道：“上伐奇谋者……我只见过小娘子呢。” 楚芸微微欠了一下身道：“东官言过了，半君永远只是个局外之人，上伐奇谋者是局内的局外之人。” 东官沉思了一下，才欠身道：“受教了。” 他起身，楚芸一直将他相送到门外。 正房内的人才络绎不绝地出来，曾夫人只来得及小声说了句：“你多加小心。” 她说着便匆匆带人走了，东官也只是混在了随从当中，楚芸一直等他们上了马车远去，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人一走，楚芸便吩咐人连忙将门关上，她进了屋，有些疲惫地歪在炕上。 竹勉将茶碗递给了她，轻声道：“那个东官是为何而来？” 楚芸瞧着茶中的浮叶，半晌才道：“他是来问老狗可不可杀。” 竹勉一头雾水，没听明白，但楚芸也没像往常那样，跟她细说，而是喝了一口茶便闭门睡了。 一过元宵，平江府新任通判一纸弹劾送到了朝中，说是楚老爷时任太湖县丞新筑水利之时，多有贪墨，至使堤坝多处决堤，淹死沿湖数百村民。 楚老爷到底有没有贪墨，楚芸不知道，但想来想去，当年太宗用兵，各路钱两吃紧，堤坝能修起来，全仰仗平江府老太君的贴补，不过依楚老爷这种花钱的方式，就算老太君给了他钱，怕也不能全贴到了堤坝里头，偷工减料的地方总是有的。 现在说什么的都是虚的，关键要的是楚老爷的一个错处，据闻太后圣人大怒，怒斥楚老爷草菅人命，枉读圣人书，连皇上都没有出口维护，一纸圣旨，楚老爷官降四级，就从从四品要员直降到了从八品。 楚老爷可谓成也太湖，败也太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