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坠风〗
159.巴山 押送俘虏的车队分两条道走,柳子厚带着条约从明道上向塔达旦行进,由黑骑军引走搭救吉莫王的解救者。 皇驾则走突袭时开出来的山道,山林里的道并不好走,马车颠得上官敏华全身不适,不久便浑身发烫,夜里还说起胡话。 让医正看了才知七八日前那顿鞭子,虽没弄出血淋淋的皮rou伤,但皮下肌rou早已充血,用药不彻底,过了这些日子化了脓又开始发作起来。 将周广泓驱到别的马车上,周承熙把她抱在怀里,拿药亲自喂,若哪时上官敏华不进汤药,这人便在她耳旁威胁怎么折腾她的宝贝儿子。憋着一口气的上官敏华从昏沉中醒过来,瞧他胡茬一把的狼狈相,也不知该恨他多些还是感谢他。 睡睡醒醒之间,都是周承熙发亮的双眼,好像西北狼的招子,充满兽性的凶狠。 问了人才知,他将吉莫王的骨头寸寸打折,还日日去赏鞭子,打得狠了,一次下来要换五根皮鞭。她松了口气,打发秋棠给吉莫王上药,莫要把人给打死。 秋棠本是不情愿,倒是旁人提点,活着才能多受罪,才乐呵呵地去送药。 一路无话,十数天后,上官敏华伤愈,手还吊在脖子上。军队押着俘虏,缓缓地向燕门关靠拢。真的吉莫王囚车一到,大周方立即着手准备与塔达旦驻军交换俘虏。 车马未行,传来一声:“报!” 宫中急传:大将军司马萧遇刺,西南告急,朝中三公九卿出面要求庆德帝立即返回王都。周承熙未加思索即着人收拾行装要离燕门关,他让上官敏华同行,他对她说:“皇后,换骑装。” 上官敏华报之浅笑,道:“此间事如此急切,国师大人亦无法平覆,不若陛下先行一步,妾身稍后跟上。” 周承熙踌躇,上官敏华费了些劲才将他劝走,离去前,他握住她的手,双眼紧盯:“朕,在在大都等候,皇后不要叫朕失望。” 说完,留给她一个拥抱,不忘带上周广泓,匆匆地离去。看着飞扬的尘土与披风,上官敏华眼色一沉,侧头朝侍女仰了个下巴,道:“游山玩水去,提前给你们大假。” 总算秋棠跟在上官敏华身边时日久些,略微察觉出她的心思,问道:“夫人,哪家不开眼的要触你霉头,奴家给你灭了去。” 上官敏华不语,惹得秋棠发急:“身上伤才好,你不疼我们看着都替你疼!” “大都没有人希望你家主子回去,明白吗?” “不明白,秦关月敢再动手,奴家便灭了他。”秋棠抛着漂亮的药瓶,意气风发地嚷嚷道,“哼,咱七杀堂就没怕过谁!” “真是越来越不象话!”有人打断秋棠良好的自我感觉,秋棠大发嗔怒,转过头,正要把毒粉散过去,见来人样貌惊得从车橼上滚下去,立马跪伏下地不起:“见过大师爷。” 章潮生不会变成仙风道骨,他比从前显得枯瘦了些,眼中却是精光四射,迫得众侍者个个大气不敢喘一个。 “大师爷。”上官敏华淡淡地招呼了一声,章潮生也不多话,招来计东成,直接安排一车人到燕门关内官衙歇脚。 计东成引着上官敏华与章潮生到小厅谈话,双方先客套寒暄几句,话当中,有侍女来奉茶,手指发颤,抖得托盘上的茶碗与盆乒乓作响。章潮生冷扫一眼,那侍女差点跪下去,上官敏华抬了抬眼皮子,道:“下去。” 这便打开了话匣子,从对侍女的管束过宽一直训到对敌人心慈手软导致自己受苦受罪,章潮生连灌了三壶水,才停下来,敲敲桌子提醒被训者他要讲到重点。 “常静是敏华小姐选的?” 上官敏华微微点头,章潮生逮着机会又开始训,说那个胖子是如何地不经事,没能镇住场子让人把左青和给谋了去,以致如今要失去驻马滩这块“根据地”被动地承受来自朝庭的压力。 尽管在很多人看来,左青和攻击上官敏华是谋逆行为,但是,朝庭没有说,皇帝没有说,那就不能被断为谋逆。这么一名朝中大员重臣被乱民谋害,这才是最严重的,也是朝庭最忌讳的事。御史完全可以就这件事弹奏皇后、熊万里等人结交匪党,拉帮结派什么的。 上官敏华无话可说,场面又冷了下来。计东成忙上前,再砌碗水,把话茬儿接下去:“大师爷教训的是,人若未死咱还法可想,借事端了左青世家;只恨常静那厮没担当,弄了这么一出。现下人一死,咱是要处处被动。小姐毕竟年少,还请大师爷的提点。” 章潮生嗯了一声,听进了计东成缓和气氛的话,掀了掀茶碗道:“改日回了宫该杀的就要杀,心软是万万要不得的。敏华小姐离府的日子早了些,若在老爷眼皮子底下再养些日子,自当不会出这样的差子。” 这话里训示意味重,也未见责怪之意,摆明上官家未将宫中宠妃左倾城与军中皇帝直属部队里的左行风放在心上。 “这当口,敏华小姐不防示弱,先避避。”章潮生说了些朝中局势,左家人风头太健,也有人在暗处等着抓他们辫子,“任老爷子还是向着咱们的,信上说,不出三日,左淑仪会动手。” 章潮生的意思,因碧海宫之事遭贬的人,还得靠上官敏华上位,任家、江家与洛府、宣氏都已表明了支持的态度。他们意图打左倾城入冷宫,再动手将左行风拉下马,瓦解左青世家的势力。 只要左倾城动手,左家就完了。 就算她不动手,形势也会逼她动手。 计东成连连点头称是,章潮生拿着茶碗,半眯了眼睛,看向上官敏华,单指点点了茶盖,道:“左家易除,尔等可曾想过朝中之势何解?” 他指的是站在秦关月后面的世族大家。 庆德帝要整顿政令不通之势迫在眉睫,十二州府二十七世家人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会束手待毙,为了达成王权与地方豪绅权势双方之间的平衡与利益共享,定要流血牺牲。 左倾城如是,秦关月如是,上官敏华亦如是。 话说到这份上,计东成也未有隐瞒,将选取忠君的世家构建地下王朝的想法向章潮生托盘而出。章潮生似忧似喜,问了句:“圣上的意思?” 上官敏华这才开了第二次口,肯定章潮生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半个玉玺就是半个皇朝。 世家支持宫员、嫔妃不外乎利益二字,若与庆德帝同享帝权的皇后可提供他们更广阔的利益,他们即使削尖了脑袋也要与她搭上关系。除却皇权正统性,更重要的是这位皇后手握能够一统天下的哦神兵利器:红衣大炮。 从北漠漠族处割来的五座城池即是实证之一。 “莫怪秦关月顾不得左氏。好计!”章潮生大叹庆德帝心计之深沉,目光之长远,手段之圆滑,实不足以道也。 计东成抬眼角瞄瞄被章潮生训了一下午的上官敏华,腰杆子弯得更低。后者不动声色,只是掀了茶盖继续灌水,神态谦谨,虚心聆听教诲。 章潮生问上官敏华,可曾想过被排除在外的世家之反弹?也即来自秦关月的反击。秦关月经营多年,确有这样的实力。 上官敏华举起茶碗遮去大半的脸,轻声说请大师爷多费些心思。章潮生起身,在屋内踱步,三个来回后,他一敲桌子,道:“对手会咬住敏华小姐被掳吉莫王庭一事生是非,少不得要请敏华小姐与陛下多多亲近,把废后的旨意拖上一拖。” 计东成神色一变,刚要说话,上官敏华已把话茬接过去,让他放心在北地招兵买马整合势力,大都方面交给她与周承熙交涉。如此,章潮生一锤定音,他领着计东成,与北地的人商议五座城池世家的权益分割,确定安抚使人选。 上官敏华放下茶碗,正欲起身更衣,在外担当护卫的秋棠溜进来,忍耐不住,开口道:“奴家以为夫人无须请来大师爷。” “怕了?”上官敏华笑了笑,拿她们的胆小样取笑,“瞧你们平日里贫的,见到大师爷就像老鼠见猫。” “夫人,奴跟你说正经的。”秋棠扯着上官敏华的袖子,“他们都说,大师爷向着大公子,夫人就不怕么?” 上官敏华拉下她的手,捋平起褶的袖子,正色道:“等你明白我请大师爷来的用意时,你就可以继承你大哥的位置,也不用去羡慕计东成了。” 说完,丢下秋棠在原地思考,急急离座如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