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漂岚浮水连心叠
“嗷呜……”通人性的二狗子知道主人的情绪不太高,难得乖巧的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去挠玉无瑕的脸,一不留神就把玉无瑕拍个满脸。 低头看了看正在卖力讨巧的二狗子,她浅浅的笑了一下,把脸埋在它柔软的毛里,手指挠着它胖乎乎的小肚子,难得的放松了心情。 在玉无瑕和二狗子嬉笑的时候,不知道何时离开的清珞端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海碗踏了进来,看着玉无瑕的笑颜,略微怔了怔,随即展开了一个得体的微笑,恭敬地说道:“郡主今天一下午也没吃什么,刚刚又出了那样的脏东西,心里也憋闷吧?奴婢刚刚去小厨房给您下了一碗清汤素面,郡主先将就吃点吧,别饿坏了身子。” 听到清珞的话,玉无瑕有一瞬间的恍惚。准备吃食这类的事情,一向都是檀龄和倚柳负责的。今天在这样一个档口,她却知道给她上一碗面。看了一眼这个精明的过分的丫头,玉无瑕把二狗子放下,淡淡的一笑,对清珞说道:“你有心了。” 说罢,她便将那托盘往面前拖了拖,拿起筷子,挑了几根洁白的面条小口吃着。而一向自知不得玉无瑕信任的清珞,看着玉无瑕竟毫不怀疑地对那碗清汤面发起了进攻,一向含笑的眸子中闪过了不同于往日的另一种情绪。 那海碗毕竟太大,玉无瑕憋着气也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两口就觉得饱了。看着面前杵着的清珞,她清了清嗓子,让倚柳和檀龄带人下去再把卧室收拾一下,又让清霜去她们原来住着的小破屋子里拿些东西。支开了所有人之后,一个不大的厅堂里顿时就只剩下两人一宠。 玉无瑕现在知道清珞不会害她,就是有那份心思,她的速度也快不过二狗子。 有些话,她还是得亲口问清楚。 “清珞,在这六个丫头里,你是最机灵聪慧的,你知道吗?”玉无瑕抬头,左手把玩着腕上的软玉手钏,含着笑,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清珞聪慧,只略略一愣便接话道:“郡主,做您身边的丫头,最重要的就是忠心。清珞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清珞啊,我一直有个地方不大明白,”闲着的右手支起自己精巧的下巴,玉无瑕轻声说道:“据我所知,你被秦嬷嬷收罗的时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你同清瑶,清芷一同长大,涉猎颇深,但并未看出你在医典药籍上有多大的天赋。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每每在‘毒’上救我一命的呢?” “郡主,清珞的心思杂,但从小清珞就知道,奴婢以后会侍奉郡主。郡主是镇国公主殿下的女儿,您都高处不胜寒,更罔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清珞学的这些东西不过为了保命,仅此而已。”清珞跪下给玉无瑕深深磕了一个头,谨慎地说道。 岂料,玉无瑕听了清珞的回答,并不满意。摇了摇头,她看着清珞,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了然:“若非是今日薄忆前辈来访,我不会这么早就想到这些……清珞,你是异邦人,对么?” 低头跪着的清珞身体有一瞬间的微微僵硬,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玉无瑕的眼睛。玩弄着软玉手钏的左手停下,她屈起手指,慢慢地在桌子上敲打着,那有规律的阵阵声响让清珞觉得如芒在背。 “罪臣之庶女,父母双亡的小乞丐,身份没有任何问题,干净的让人无处怀疑;你在秦嬷嬷手下受教九年,今年十四岁,修服侍之道,一举一动带着大方之家的气场……”缓缓说着,玉无瑕的眸光晦暗不明,“你母亲是个边疆小官吏的女儿,你父亲也不过是个财迷心窍的小贪官而已,当初完全是被牵连而下狱。清瑶和清芷的身份和你差不多,但是她们却没有你这般的聪慧伶俐,气质上佳…… 你修习的全都是伺候人的东西,却在偶尔的举动里表现出不同于下人的气质。即便你曾是小姐,可当你在我母亲面前表现出果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绝非一般人。 试问,如果你是东尧人,怎么可能在面对镇国公主殿下的时候,恭谨不足,谦逊有余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玉无瑕的眸光落下,琥珀色的瞳仁里都是深沉内敛的光,“你不是东尧人。所以,你是谁的人?” 西越?离南?宛北? 玉无瑕沉默地看着清珞,清珞也挺直了背脊,无声地表示出了反抗。一主一仆就这样互相较着劲,直到那合上的门扉被秋风吹开,月光下,站在瑶光门口的莫玄羲,墨发未绾,唇如浅樱,披着流云披风的身影,宛若真神降世。 看着跪在地上的清珞,莫玄羲皱了皱眉头,落在玉无瑕身上的目光终于带了些高深莫测的意味。跨进瑶光,他一挥衣袖,雕花木门再次合上,他开口,声音如胡琴般悠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我与你不过一日未见,你却已有这般本事,不枉我散一半修为而救你。” 轻轻地咳了一声,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暗哑:“不要再猜了,清珞是我安排下的人,埋在镇国公主殿下身边,已有九年。本来,她不过是我的一招暗棋,却没曾想到,我能与你有这般际遇…… 后来,她被赏给了你,我担心你,也就让她留在了你的身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透了她的身份。” 听到莫玄羲的亲口承认,玉无瑕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些酸楚,也有些愤怒。 别过目光不再看他,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她的心思:“我娘亲早就看破了她的身份,却依然把她留在我的身边,何尝不是如你一般,试探我到底有几分本事吗?好了,现在她的身份被我识破了,你们是不是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新的考验? 是不是后头还有什么西越探子,宛北骑兵之类的等着让我去一个个的排查?好让你们知道,我玉无瑕还是有点脑子能被你们当成提线木偶来用一用的!” 听了玉无瑕的话,莫玄羲本就有些气短的肺腑升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来。他为质敌国,自然要做好部署,这是他作为一个人质必备的自保手段。但他莫玄羲认识她至今,何尝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反而是他自己的身子,被一再糟蹋,连精元都少了一半。若非他隐瞒的极好,离南的黑手早不知道伸来几次了。 莫玄羲优雅精致的脸阴沉的可怕,赌气背对着他的玉无瑕自然瞧不见。而清珞看着自己的两个主子好似在为自己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心头有些焦灼,连忙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十分诚恳地说道:“启禀郡主,奴婢曾经,的确是骄王殿下的手下,是他部署在东尧宫城中的暗线。可是,在郡主正式成为奴婢的主子之后,骄王殿下已经废了奴婢的暗线之职,让奴婢安心效忠于郡主。奴婢现在只忠于您,还望郡主不要见怪。” 清珞的话不说还好,此话一出,玉无瑕心头的火又升了几分。明明是安排人监视她,被发现了就换个说法粉饰太平,真当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蠢货? 一低头看见二狗子歪着头看着她,玉无瑕咬了咬牙,冷声说道:“二狗子,去把他给我赶出去,本郡主的瑶光不欢迎他!” “无妨,既然本宫不受郡主的欢迎,就不打扰郡主的雅兴了。还请您的爱宠留步,告辞。”莫玄羲冷淡自持的声音传来,与往日含笑的悠扬声线不同,却让她觉得无比刺耳。 风旋一阵,她的余光扫过,清珞还跪在那里,留一地斑驳月光,再无那无双人影的半点风华。 只有她胸中因为气愤而加速跳动的心脏,告诉她他的出现并不是她的幻觉。 “你先下去吧,这几日你好好呆在你的卧房里,没有本郡主的允许,不得踏出卧房半步。”玉无瑕看着清珞,冷冷地说道。 待到清珞磕头行礼,起身告辞后,只玉无瑕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腹腔中那曾经充盈着真气的地方此时传来微微灼热,那不同于往常的感觉让玉无瑕知道,这半块真元的主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在生气。 莫玄羲的确很生气,一想起玉无瑕不听他话的样子,就从心里觉得气恼。知道自己现在和玉无瑕是同源之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一向都保持心态的平和,唯恐伤及玉无瑕还不稳固的根基。 昨日彻夜修整,昼夜不停他早已精疲力竭,一觉睡至日上三竿,醒来却惊觉她已离宫返回雍王府。怕她断了炉香药,影响修炼,他冒着秋风匆匆赶来,却遇到的是她的冷眼如霜,字字相讥。 “把这些东西掺进她平日里用的熏香里。”莫玄羲从怀中掏出一路攥在手心的纸包,往身后一扔,淡淡地说道。隔空虚影一闪,那半空中的小纸包不知落入谁手。 自嘲一般的笑了笑,莫玄羲飞身而起,踩着雍王府的青玉琉璃瓦一路向西。 而此时此刻,一日一夜踏着露水匆匆赶回都京的秦疏,却在雍王府门口与晚归的玉辄衍打了个照面。两人客套的寒暄了几句,秦疏眼尖地在院墙之上发现了一抹翩然而逝的鸿影。 他抬头看向内院,只一片灯火阑珊,不见任何风吹草动。但他知道,刚刚那抹飞鸿之影,一定是莫玄羲的。 只因玉无瑕而来。 “侯爷,本王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玉辄衍说了几句话之后,实在是懒得再和这位心不在焉的年轻人客套。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之后,玉辄衍转身欲走,秦疏却突然开口。 “王爷……请您对她好一点,她还是个孩子,已经吃了很多苦了。”秦疏的话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却是刚刚好的力道,落在玉辄衍的心上。 玉辄衍清明的眸子闪过不明的思绪,只是在想到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时有过一瞬间的恍惚。 没再多说一个字,玉辄衍踏月而归。只留秦疏一人,洒遍冷月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