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故事
松烟引着谢筝到茶馆的时候,大堂里依旧说得热闹。 跑堂的小二脚下生风,忙得不可开交。 茶博士在说昨日的堂审,说府尹大人如何威风,衙役们的板子如何厉害,那凶手妇人又是如何如何的可怜又可恶。 谢筝听见了,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摇头了。 松烟偏过头,低声道:“姑娘,茶馆里都是说书的,堂审的状况,他们谁都没瞧见,你就当是听故事呗。” 谢筝点头。 案情就是如此。 对罗妇人、对包含郑夫人在内的所有遇害的妇人和她们的家人而言,那是他们的人生,是他们的灾难,但对于其他人而言,也仅仅就是个故事而已。 一如镇江城里谢家的案子,传到京城里,不也是一桩故事? 留影开了雅间的门,越过他,谢筝一眼就看到了低头抿茶的陆毓衍。 许是昨夜梦境作怪,又许是听了茶博士的几句故事,谢筝的脑海里泛起一个念头:作为牵连在里头的陆毓衍在听说了谢家事情的时候,到底想了些什么。 是想掐死她,还是想质问她? 陆毓衍的腰间依旧挂着红玉,谢筝余光瞥见了,不由愈发心虚,仿若梦里那四个陆毓衍又分立在她的前后左右,惊得她后背直冒冷汗。 一旁的松烟恭谨问了安,谢筝回过神来,亦福身唤了“衍二爷”、“苏公子”。 陆毓衍抬眸睨了谢筝一眼,道:“坐吧。” 谢筝抿唇。 这间雅间不临街,窗户是朝着大堂开的,微启一条缝,能清楚听见楼下茶博士和听客们的声音。 正中一张圆桌,边上摆了一把几子,两位主子坐圆桌,松烟和留影都是坐在几子边的,按说谢筝如今的身份,也只有去坐几子的份儿,但她琢磨陆毓衍那意思,是叫她在圆桌上坐了。 松烟也机灵,拉开了圆桌边的椅子,请谢筝落座。 不合规矩…… 可真要论起来,她帮着衙门问话找人的这几次,又哪里合过什么规矩? 前回这两位爷坐下吃饭,她和许嬷嬷也是一道上桌了的。 见苏润卿并未不满,谢筝告了声罪,在桌边坐下。 楼下大堂里,又从案子说到了秋闱,一下子愈发热闹了。 此次下场比试的,有不少是国子监的监生,其中也有几位依靠父祖官位入学的荫监,因着是官家子弟,在京中也能叫的出名号来。 有听客说,荫监出身就比其他监生高出一头,又是从小跟着父祖,眼界亦是不同,此番定能芝麻开花节节高。 有人不服,说那几位蒙荫入监的,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比不得地方来的贡生们,人家那才是脚踏实地,从众多学子们之中拔尖选出来的。 意见有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连带着嗓门都大了许多。 “旁的我不知道,只说那太常寺卿段大人的孙儿段立钧,上个月我还遇见他与几个学子在清闲居比试文采,亲耳听他出口成章,他做的诗,现在还留在清闲居的白墙上呢!” 苏润卿捻着花生米的红衣,闻言手一抖,白嫩嫩的花生米险些飞出去:“段立钧文采出众?出口成章?笑死我了,这笑话我能笑到明年春闱。” 陆毓衍勾了勾唇角,道:“明年春闱你大概听不到段立钧的名字,以他的水平,这次秋闱是中不了的。” “也是,”苏润卿点了点头,语气里不自觉地添了几分嘲弄,“他也无所谓中不中,好好跟着驸马爷就行了。” 满京城的世家公子都晓得,段大人是官运亨通,朝中没有人引路,靠着自个儿的运势爬到如今的官位上,但段家子弟之中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手了的,亦无得力的姻亲,等段大人退下来,段家大抵是要一落千丈了。 只这个段立钧,才学不算出众,只因与长安公主的驸马爷交好,在京中行走,公子们多给他几分面子。 陆毓衍添了盏茶,推到苏润卿跟前,道:“你这口气,叫旁人听见了,还当是殿下与驸马、公主不睦。” 苏润卿摸了摸鼻尖,没再多言。 谢筝认真听了,不禁犯了嘀咕。 那清闲居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老字号酒楼,内里环境文雅,从来都是文人墨客们喜欢去的地方,里头也留了不少大家墨宝,供客人们观摩。 这些年,学子们也纷纷出入清闲居,一来是沾些大家的书卷气,二来是比试高下,若是做的文章诗词能受东家的喜爱,便能留在白墙上。 谢慕锦当年亦有一首词作留下,谢筝知道的时候只是七岁,年纪尚幼,不比她在镇江城中出入自由,只好央了顾氏半个月,才让顾氏带她去清闲居里看了一眼。 因此清闲居在谢筝的印象里,是个凭真本事留名说话的地方,那段立钧才学不行,是怎么把诗留在了白墙上? 陆毓衍似是看出了谢筝眼中的疑惑,道:“怕是找了个代笔之人,背了一首不晓得谁做的诗,李代桃僵。” 谢筝一怔,怕再叫陆毓衍看出些什么来,不敢再胡乱想了,赶忙道:“衍二爷叫奴婢来,是想让奴婢去问问梁夫人?” 来的路上,谢筝已经听松烟说了大致的状况,她压根没有想到,三娘的母亲和梁夫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和岁儿一道去问,妥当些。”陆毓衍不疾不徐与谢筝说了李昀的意思。 谢筝会意。 只听楼下热闹讨论监生、贡生的样子,谢筝也晓得郑夫人的事儿马虎不得,务必要谨慎些,免得在秋闱期间闹开了,反叫一些有心人钻了空子。 松烟安排了轿子,送谢筝去郑家,陆毓衍和苏润卿在茶楼里等着。 郑家门房上认得谢筝,见她来寻岁儿,便使人去唤了。 岁儿匆匆过来,她昨夜似是睡得不好,眼下发青,抹了粉都没有遮盖住。 “有些状况想问问梁夫人,你与我一道去梁家一趟吧。”谢筝低声与岁儿道。 岁儿信任谢筝,闻言便随她出门,往胡同深处去,嘴上道:“jiejie,我听说梁夫人一直都病着。” 谢筝沉吟:“以前郑夫人还在的时候,她与梁夫人来往,两人也是夫人来、夫人去的?” “也不是,”岁儿摇了摇头,“是叫郑家jiejie、梁家meimei。” “那你知道梁夫人闺名吗?她的表字是不是叫素素?”谢筝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