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内幕
第二日,皇上结束了木兰围场之行,摆驾回宫,出宫这几日,积压了不少政务,因此他回宫之后便匆匆前往御书房,批阅奏折去了。我则领着春桃夏荷等人回到甘泉宫,躺卧在冰缸之侧,一面吃着冰碗,一面听留守的秋菊和冬梅汇报情况。 秋菊禀道:“娘娘不在的这几日,咱们甘泉宫一切如常。” 是该如常,嫔妃只剩怀孕养胎的马才人和小产的牛才人,太妃又只盯着长乐宫,想有人来捣乱都没人手。 冬梅接着禀道:“娘娘,奴婢听说,梅御女自缢的前一天,太妃曾派人去看过她。” 真不愧是夏荷的徒弟,我还没开口,她就已知道了我最为关心的问题。我冲她赞许颔首,当即下令:“传瑞珠前来问话。” 冬梅领命而去,春桃却不满道:“娘娘才回来,也不说先歇会子。” 我靠在玉片面儿的大迎枕上,哀怨道:“你以为本宫不想歇?只是天气炎热,梅御女的尸身不好久放,所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春桃望了望殿外刺眼的太阳,不作声了。 唉,这就是身在职场的悲哀呀,再怎么辛苦,也得先把工作完成了,才能去休息。 瑞珠很快就被带了来,她身上的衣裳很整齐,头发也梳得挺光溜,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才死了主子的人。 她是太妃的人,又是梅御女的贴身宫婢,想来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也该知道些梅御女去世的实情,因此我跟她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瑞珠,本宫听说,梅御女去的头一天,太妃曾派人去过?你可知是为何事?” 瑞珠神色未动,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妃娘娘确是派人来过,是因为梅御女的父亲自润州来京,给梅御女捎了些土特产,太妃娘娘特意使人送来给梅御女,以解她思乡之苦。” 我问道:“土特产何在?” 瑞珠回道:“梅御女当时便用了些,剩下的还在长乐宫。” 我看向身侧,冬梅马上小声禀道:“娘娘,那些土特产,太医已经验过,没有问题。” 我想也是没有问题,反正都已经自缢了,没必要多下一道毒。不过我还是让人去长乐宫,把东西取来看了看,的确是润州的土特产不假,看来梅御女的父亲进京,是有备而来,并非行旅匆匆。 我又问瑞珠道:“梅御女的父亲,是何时进京的?” 瑞珠想了想,回道:“回娘娘,听给梅御女送土特产来的宫女讲,他已来京好几日了,是一听说梅御女思念父亲,就告假赶来的。” 梅御女思念父亲?是梅御女邀他进京的?真的假的?我没有再问瑞珠,让她下去了。 出行回宫,照例要请平安脉,瑞珠离去后不久,太医署便有太医过来,我抬头一看,却是明着效忠太妃,暗地里向我示好过的蒋太医。 我端坐在罗汉床上,春桃取过一个杏黄色的小迎枕,放到炕案上,我把手搁了上去,春桃又取出一方素色帕子,盖住我的手。 蒋太医这才上前,施了一礼,开始给我诊脉。他皱着眉,诊完左手换右手,却是始终不开口。 我看着他,心头一跳,莫非是我有了甚么毛病?我连忙朝春桃使了个眼色,她便将左右侍候的宫婢遣下去了。 殿中除了我和蒋太医,就只剩下了春桃和夏荷两个,蒋太医这才开口道:“娘娘,微臣这里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诉娘娘。” 我担心着自己的病情,满心不悦,道:“蒋太医这是甚么话,难道本宫连自己的病也无权知道了么?” 蒋太医连忙起身跪下,口称:“娘娘恕罪,都怪微臣没把话讲明白。娘娘凤体无恙,微臣要讲的事,与娘娘凤体无关。” 原来他刚才装神弄鬼,只是为了让我把闲杂人等遣开,真是的,白害我担心半天。 我唬着脸道:“若蒋太医所讲之事本宫并不感兴趣,那还是一样要治你的罪。” 被我这一吓,蒋太医再不敢卖甚么关子,赶紧道:“娘娘可知道,梅御女并非自缢,凶手另有其人?” “是谁?”梅御女不是自己上吊的?这我倒是没想过,不过即便她是他杀,那凶手也是呼之欲出,不是甚么难猜到的事,所以我脸上的神色淡淡的。 蒋太医许是见我不敢兴趣,语气又急切了几分,道:“娘娘,梅御女乃是被太妃派人强行吊上屋梁的!” 哦,原来棋子还能这样运用,怪不得太妃会重视一个小小的御女了。我又学到了一招,这也算是工作经验罢,我想。 蒋太医顿了顿,大概是在等我发问,但我一直没作声,他就只好自己接上朝下讲:“太妃早就知道了梅御女身上有伤,但却一直没声张,而是派人到润州通知梅御女的父亲来京,称梅御女思念亲人,想见一见他。等梅御女的父亲到了京城,刚把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送进宫,还没来得及见上梅御女一面,就得到了梅御女去世的噩耗。他本是悲痛欲绝,欲即刻返乡的,但这时太妃却又派人去怂恿他,让他告了御状。” 很好,很完美,逻辑性也不错,看来他讲的,就算不是内幕,也离内幕不远了。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是怎么会知道太妃的害人大计的?这整个计策里头,可没有要用到太医的地方。 我当即问道:“这些事情,蒋太医是从何而知的?” 蒋太医闻言,竟神色悲戚,道:“娘娘,这些事情,是微臣在承香宫无意中听到的,微臣还不知太妃有没有觉察,倘若她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微臣……” 你在害怕?若真害怕,又何必跑来告密,让自己更添一宗罪过?我看了看他身上从八品的官服,心想,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罢。不过,人就是因为有欲望,才更好为己所用的,不是么?我冲蒋太医微微一笑,道:“蒋太医不用怕,太妃不用你,还有本宫呢。” “微臣谢娘娘。”蒋太医喜形于色,满脸悲戚一扫而光,就跟川剧里的变脸似的,看得我叹为观止。他俯在地上,又讲了好些要效忠我的话,但我统统不置可否,只一笑了之。最后,我让春桃赏了他些银子,让他下去了。 蒋太医走后,我躺在罗汉床上发起了呆,照说梅御女这事儿挺好办的,在长乐宫找个替罪羊出来,给梅御女父亲一个交待便成。但谁能保证,若我草草结案,不会被皇上捏作把柄,成为他日后刁难我的借口?而且还有一个太妃,这会儿正满怀希望地盼望借此事扳倒太后,倘若结局不如她的意,她岂不是要生吃了我? 怎么办,怎么办,别到时候为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惹上一身sao哩。想到这里,我不免对皇上满腹牢sao,这都是甚么上级呀,尽把棘手的事朝我这里塞,难道他不知道,作为上级,职责之一就是解决下级遇到的难题么?他倒好,不但不给解决,还尽为难我,甚么人哪! 想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既然上级负有为下级解决难题的责任,那就把当下所面临的问题,抛回给他去解决罢。我一想到皇上夹在太后和太妃之间左右为难的苦恼样儿,就忍不住乐出声来。 春桃和夏荷朝我看过来,一齐出声问道:“娘娘笑甚么呢?说出来让奴婢们也乐乐。” 不可说,不可说,捉弄上级的事,怎可挂在嘴上,还是埋在心里的好。我压下微弯的嘴角,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本宫在烦恼,如何将方才蒋太医所述的事情,悄悄传到皇上耳里去。” 春桃嘀咕:“原来娘娘烦恼时是带笑的。” 我放下皇后的架子,白了她一眼。 夏荷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正经作答:“若娘娘烦恼的是这个,倒也不难,可先把事情传到小丁子的耳朵里去。” “小丁子?是谁?”我问道。 夏荷道:“娘娘,小丁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迟公公的徒弟。” 我明白了,她这是要我把消息先传到小丁子的耳朵里,再通过小丁子的嘴,传到迟公公的耳朵里,最后再经由迟公公的口,让皇上知晓。很好,很好,就这样办,我冲夏荷点点头,又叮嘱道:“不但要让小丁子知道真凶是太妃,而且要让他以为,本宫马上就要惩治太妃了。” 夏荷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办事了。 春桃问我:“娘娘,等皇上知道了您要惩罚太妃,会来替她说情吗?” 会吗?一定会的。这一点,我毫不担心,毕竟那是他的亲娘不是么,哪怕再有嫌隙,关键时刻还是会护着的;就算不想护着,也怕太妃受罚,影响他的颜面不是?说到底,还是皇上出身不高,受不得太妃的一点儿拖累啊。 我料想的一点儿也没错,消息传给小丁子的当天晚上,宫门处就传来一声响似一声的通报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