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话 新死之人
天黑之后，月亮从云层之中露出来，投下一片清冷的月光，照在这条年代久远的街上。店外正对着的那个路灯的灯泡好像坏了，电流通过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只有钨丝闪了几下，然后“嘭”一声整个灯泡都爆了。 夏夜的空气中充满了燥热，植物的气息在旋转。我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拿着梅男子留下的大蒲扇，一下一下扇着风。狐狸怎么还不出来？ 隔壁的那幢房子终于亮起了一盏灯，是那种昏黄的小灯，正是白天时那家的小女孩掀开帘子一角往下望的窗户。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稀能看见里面的人影走动，那道高的影子应该是张慧，她很忙碌的样子，不停的走来走去，而那个很矮的影子，只是一动不动。 “看什么呢？”狐狸歪着头说。 他向来穿的都很随意简单，今天穿的是一件纯白的T恤，配一条浅色牛仔裤，却很有型。真是应了那句话，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没什么。我们走吧。” 狐狸打了个响指，一阵热风刮过，一辆红色出租车带着急刹车的声音停在我们面前，里面的司机半张着嘴看着我们，惊魂未定的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你们！”司机哆嗦着指着我们，这不就是上次那个送我们到远征大厦的人吗，那回狐狸施了个法术，让他以为撞鬼了。 狐狸拉开车门和我坐了进去。 “去城郊的青山。” “那儿荒郊野岭的，我可不想去。”司机一个劲儿的摇头。 “你就开吧。”狐狸加重了语气。 夜色浓重，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我静静的看着车窗外那些快速向后倒退的风景。远处霓虹灯在闪烁，整座城繁华的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上演，躲藏在阴暗处的鬼怪在这个时刻迫不及待的涌出来，夜晚是属于人类也属于鬼怪的享乐时光。 “嘀嘀”许多车都开始鸣喇叭，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整条高速公路上排起了长龙，车辆被堵着寸步难行。有些不耐烦的司机打开车门，抽起了烟。我回头看，陆续而来的车辆越来越长，队伍越来越长，不时有急促的喇叭声传来，更加让人焦躁不安起来。 我看了眼狐狸，他静静的坐在我旁边，那双丹凤眼出神的看着车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不着急，到的时间越晚越好。” 司机不时从后视镜中打量我们：“要不我去前面看看？” 狐狸说：“不用，前面出车祸死了几个人。” 司机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怯懦的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二十分钟后，前面的车终于开始动了。一点点挪动了一会儿后，道路终于开始畅通，加快了速度。 果然是出车祸了，几辆闪着灯的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那里。有一辆大巴追尾上了前面的大货车，大巴的前防风玻璃全碎了，地上都是碎片，货车的尾部直接镶进了大巴里。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被白布遮上了脸，一条蓝色的裙子被血迹染成了紫色，看样子应该是车祸发生的瞬间被甩了出来。 我偏过头，不再看。 很快，就驶离了那条公路，我们拐上了一个僻静的小道，没有了路灯的照耀，车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车里，突然多了个女人。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头凌乱的长发披散着，看不到她的脸，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 “师傅，我要去径真路。”她开口道。 司机目不斜视的开着车，显然看不见她，不然一定会被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吓死。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腥咸味，有点像是，血的味道。 狐狸闭着眼，靠在车窗边，一张优美的侧脸。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懒得管这个女人。 我从右边的反光镜中观察着她，一滴滴红色的液体从她的头发中流了出来，她白皙的手不停的擦着，血染红了她的袖子，可是那血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完。她的头顶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深的都看见头骨了，里面不断往外咕嘟咕嘟的冒着血，看着格外的瘆人。 她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擦着血，最后干脆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顶，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让我不能呼吸，于是摇下了窗户，冷风一吹，顿时有些清醒了。 “我没有死。”她突然吐出了这句话，然后松开了手。说来也奇怪，那血竟然就不流了，她掏出了一张丝帕擦拭着脸上的血污，然后又束起了长发，露出一张精致的脸，眼神很坚定。 执着的相信着自己并没有死，被执念蒙蔽了双眼、自欺欺人的新死之人。 我坐在后面，突然很同情她。 “就在这儿停下吧。”狐狸睁开眼说道。 我们下了车之后，那个女人也跟着下车，司机一脚油门就飞速后退驶离了这条偏僻的道路。 其实她长得很美，茫然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狐狸说：“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她看着狐狸不作声。 “你已经死了。” 她的双眼中突然涨满了泪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后退了两步，哽咽道：“就这么死了么？”然后头也不回的沿着小道跑了，那身天蓝的裙子隐隐有紫色的血迹。 夜色深重，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四周是一群古树，树影在风中摇曳着，这树林里很安静，只是偶尔有鸟雀震动翅膀的声音，一片静谧。 这树林又让我想起了方若给我讲的那件事，他在一片深山野林中遇见了一个鲤鱼精，那天正好是她遭遇天劫的日子。 “狐狸，妖怪都会有天劫吗？” 狐狸眨了眨眼，笑道：“听谁说的？” “你先告诉我有没有？” 他低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半晌，说：“有。” “那你的天劫是什么时候？会死吗？”我急急问道。 关于这个深沉的问题，他没有再回答我。 脚下踩过的枯树枝发出“咔咔”的声音，狐狸领着我在大树之间穿梭着，也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