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直拒荣国府
晚饭时候，贾琏又一次见着了林如海父子两个。桌子上只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无无酒。贾琏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个，只不过席间气氛颇冷，贾琏纵然多半月未曾吃好，这会子也有些食不下咽之感。 一时饭毕送上茶来，又是一阵冷场。觑着林如海脸色，贾琏犹豫了几番，到底没敢就问林如海贾母所提之事。 倒是林如海，端起茶来啜饮了一口便放下了，温言对贾琏道：“既是来了，便多待几罢。扬州城里虽不比京中富贵，繁华之处也不遑多让。我和你表弟不好出去，琏哥儿若是想逛，只管叫林盛安排了人带着。四处走走，也看看这个时节扬州城里的风光。” 这话贾琏怎么敢接？ 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姑父说的哪里话？小侄儿来晚一步，已经是愧见姑父表弟表妹们了，如何能够再行那无礼不孝之事？正要跟姑父说，表弟年纪还小，表妹又是女孩儿，府上若有跑腿的琐碎事，姑父只管吩咐了侄儿，侄儿必是尽心尽力的。” 林如海听了这话心里倒也舒服了些，微微点点头，“琏哥儿有心了。” 林珩看看外头，起道：“父亲，表哥远来辛苦，不如今儿先叫表哥去歇着。若是有话，明儿再说一样的。” 贾琏股上坐了针一般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正色道：“表弟说的是。姑父连劳累，侄儿不是外人，姑父也当歇歇。” 看林如海颔首，贾琏忙躬告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处，吁了一口气出来。 “琏二表哥。我送你回客院去。” 林珩清脆的童声从后响起，吓了贾琏一跳。忙回过神来推辞：“别别。表弟不必客气。找个小厮打灯笼送我过去就行了。” 林珩笑着摇摇头。唤了两个小厮过来打着灯笼走在前头，表兄弟两个便在后头边走边说话。 其时月色正好，贾琏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林珩说着话，林珩也不在意。贾琏此人风流好色。但是烂柿子里挑一挑，他还算是个好的。至少。贾雨村为了几把扇子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时候，他还能顶撞自己老爹几句。 就着月色清风，林珩叹了口气。 “表弟。怎么了？”贾琏忙问。 林珩不语。眼睛却是湿润了。他年龄尚小，承袭了林如海清俊的眉眼，月色下看来，小脸儿微微苍白，神色凄苦，“我想母亲了。” 贾琏听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同病相连之感。没娘的孩子不如草。从他一出生，亲娘便死了。后来有个继母。彼此也不大亲近。父亲成里只管吃喝取乐，对这个唯一的嫡子也不大在意。老太太呢，一心疼着二房，从当初的珠大哥哥到如今的宝玉，哪个在老太太跟前都比自己要得宠。好容易娶个媳妇儿成了家吧，哪知道那就是个夜叉似的人。唉…… “表弟万不要过于伤感了，姑妈在天有灵，也必是想让表弟快乐安康的。再者，表弟尚有慈父和长姐弱弟，正该打起精神来。” 林珩倒是没想到贾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即也就不再说别的，客客气气将他送到了客院，自己转回去了。又看了一番林如海，才回了自己屋子歇着。 贾琏住了几，黛玉也从内院出来拜见过了。贾敏“七七”已过，林府正院里撤了灵堂，贾琏跟着拜祭了一回，京里又有信来。贾琏展开了一看，里边除过问了问林家如何办女儿的后事外，便是嘱咐他定要接了黛玉几个过去。 贾琏心里为难。这些天他也看清楚了，虽然人家一直没提这个事儿，但明显就是不会去的。这摆明了就要碰壁的事儿，可要怎么开口呢？，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贾琏决定还是直说，横竖这也并不是自己的意思，便是林姑父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林如海早就把贾母的信给黛玉瞧过。若是从前，说不定贾母的一番话就让他动摇了。毕竟贾敏这一去，黛玉便是不折不扣的丧妇长女，讲究一点儿的人家都不愿意求娶。“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这话说的虽是过了，却是诸多大家子里头选媳妇时候必要挑一挑的地方。现下有长公主府里头的教养嬷嬷坐镇教导黛玉，黛玉的规矩礼仪便让人挑不出来理儿，自然无碍。 贾琏并不知道这个，试探着问了问，见林如海不置可否，只得又道：“这原是老太太一片心。想着姑妈刚走，表弟表妹难免思念母亲。我们府里的二meimei几个与表妹很是投缘，便是兰哥儿，也时常念着他的小表叔。若是林姑父愿意，让表弟表妹过去住些子，权当散淡散淡了，姑父的意思……” 林如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多谢老太太好意。只是，如今他们姐弟孝未除，岂可外出？琏儿回去，与老太太好生分说一番，替我致歉罢。” 贾琏知道不可行，只得掩了话题。信步来至外边儿，顶头儿却见黛玉正带着几个丫头嬷嬷过来，后边儿还有两个提着食盒儿的婆子。 “琏二表哥。”黛玉一孝服，姿窈窕，敛眉低目，福了福子。 贾琏还礼不迭，“林表妹别多礼，过来找姑父？” 黛玉轻轻道：“是。父亲这些天子也不大好，前儿大夫来留下了几张药膳的方子，让吃着调养。” “表妹有心了。”贾琏看黛玉后，两个年纪大些的丫头看来是贴伺候的大丫头，都是明眸皓齿清清秀秀的样子，看着便机灵。不过，倒是另有两个穿着一般服饰的嬷嬷装束的排在她们前头，看着很是有些派头。贾琏见过了林府里几个管事儿的婆子，这两个嬷嬷明显与那些人不大一样——并不是穿戴上头的，而是这两个人即便站在那里，背脊也是得笔直，目不斜视，脸上神色一般庄重严肃。 黛玉微笑道：“表哥，若是无事，我先进去了。” 贾琏忙道：“表妹自便，请自便。” 黛玉又福了福子，一径进了林如海的书房。 贾琏这里便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因叫了一个小丫头倒了茶来喝，便问道：“你们姑娘边儿跟着两个嬷嬷，看着好生气派，可是你们府上的人？” “表哥问她，还不如问我。”林珩恰好进来，“那两个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赵，原本都是宫里的女官儿，上都有品级的。后来跟了长宁长公主，听说是在长公主府里不少年头儿了。便是长公主府里的郡主，她们都是伺候过的。如今我们请了来，指点jiejie规矩礼仪。你问小丫头，她哪里能够说的清？” 贾琏听了大吃一惊，上有品级的宫里女官？长公主府出来的教养嬷嬷？这，这林家姑父是托了什么人，竟有这大脸面请了如此体面的嬷嬷？当初，姑妈可还是写信托自家来寻呢。 “二表哥？琏二表哥！” 贾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什么？” 林珩看着他的眼睛，“你想什么呢？” 贾琏叹道：“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份非比寻常。便是京里的人家，一般的也没这个面子请了去。倒是林表妹有福气。” 林珩垂下了眼皮，朝着后头一招手，跟来的一个丫头便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送了过来。 “二表哥明儿就回去了，这些是我jiejie预备下的东西，给外祖母两位舅母和几位嫂子表姐表妹的。烦请二表哥转交了罢。” 贾琏忙客推辞了一番，方才接过了礼单放在一旁。 次，贾琏洗漱过后往林如海那里去辞行，林如海上不大得劲，便只命林珩亲自带了人送贾琏去了码头。 却说贾琏一路水路行去，赶了近月的路程也便到了京中码头。弃船登陆，早有荣府二管家林之孝带着人在码头候着。上了马车，贾琏靠在车壁上揉着额头——这趟差事走的，真是一无是处。老太太那里固然不好交代，林家那边儿也必是对自己没甚好印象，可别弄成个里外不是人才好。 正琢磨着如何在老太太那里交代清楚，马车已经进了荣国府的大门。 下了马车，却见凤姐儿已经迎到了仪门处。此时正靠着内仪门里的大影壁，笑盈盈道：“二爷回来了？辛苦辛苦，老太太那里早就等着了，且先进去说罢！” 贾琏“嗐”了一声，“有劳二候着，这就进去罢。” 荣府这里早就接了贾琏的信，知道黛玉等人并不跟来，贾母心里很是不痛快。 凤姐儿这会子在门口等着，也是先要跟贾琏通通气儿的意思。 “老太太心里不自在呢。二爷回话的时候，想好了再说。”凤姐儿嘱咐道，跟着贾琏一同往里走，“按说这话我不好说出来，只是林姑父那里也是的，怎么老太太亲自写信过去接，竟都不肯来？” 贾琏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你省省罢。人家又没做错，哪里有人家孝没过就去接了人家闺女儿子来外祖家养着？这话传到外头，没得叫人笑话。” 凤姐儿听他这般说，帕子掩了嘴笑了，两只丹凤眼灵活地转动了一转，“二爷这话说给我听就是了，别处且不要这般直白，没得叫老太太和太太们斥责你。” 贾琏叹了口气，脚下不停，左转右转，便到了贾母的屋子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