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这一次林如海携家眷入京，虽是没能走访一下京中老友，却也尽到了礼数，打发人往相熟的家里去送了帖子和带来的扬州特产等物。因此，今日他回南，也都或是亲来，或是一时不便遣了管事来送行的。

    “太太，到舱里去罢。”清月轻声提醒着。

    贾敏心下叹了口气，转身欲进船舱之际，忽见岸上众人离去后，又一顶青尼小轿停在了码头。后头跟着的一个小厮跑过去撩起了帘子，下来的人身着青布长衫，看着服饰不像是哪家的主子，倒像是大家子中有头脸的管家。不过看其与林如海说话时候，行动举止颇为有度，不卑不亢，绝不是普通官宦人家出来的。

    垂眸想了一想，贾敏掩下了心里的疑惑，转身进了船舱。

    待得林如海上船时候，已经约是两盏茶以后了。

    上京之时天气尚冷，沿岸并无十分的景致。如今却是不同，碧水泠泠，日照之下浮光跃金。两岸遍是垂柳，此刻远望过去一片葱郁。树下也不单调，绿草如茵，上头星星点点俱是野花。偶尔也能看见几株花树，虽不比种在园子中的修剪有型，却是胜在天然二字。

    “古诗有云，‘拂堤杨柳醉春烟’，若是早春时分，这岸堤之上是一番情境，此时不过个把月，又是另一番样子。”黛玉坐在窗口处，望着对岸轻声说道。

    林珩凑过来看了一眼，“我倒是喜欢如今的样子。早春里头景致虽然好看，却是终不免有些个脆弱。还是多长些时日，多经历两场雨打风吹的，才更是结实。”

    黛玉甩了甩手里帕子，瞪了他一眼，“我就一句话，招出你这套来了？没大没小！”

    几个大丫头都在舱里伺候着，见他们姐弟两个斗嘴，都偷偷地笑——原本看他们俩，姑娘让着哥儿，哥儿也敬着姑娘。如今倒好了，时不时地就斗上两句，越发显得活泼了。

    一路之上，黛玉林珩两个饱览美景，兴致是十分好的。林如海夫妻却是各自存了一段心事。

    贾敏私下里问了林如海，那最后来送行的是哪家里的。林如海摇头，却是未曾说明。贾敏便知道这人来历必然不简单，只是老爷如此，她也不好再深问，

    这一日船到扬州码头，早有林府的管家林盛带着人来接。一家四口，两辆马车，带着仆下人等一路回了府中。

    林府大门洞开，内仪门处呼啦啦跪着一片。领头儿的自然是林如海的三个姨娘。

    贾敏才下了车，便瞧见了兰姨娘眼里含着两泡儿泪水，欣喜地看着自家老爷。心下微转，却是不言语，只等着林如海说话。

    黛玉站在贾敏身后，冷眼看了看那三个姨娘。

    要说起来，跟着林如海时间最长的是朱姨娘。她原本就是伺候林如海的，也算是个府里的老人儿了，此刻也是跪在中间位置。只是年纪终究是大了些，那打扮便不好十分鲜嫩。只穿了一件儿雪青底子五彩花卉刺绣镶领墨绿底子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绛紫方口立领中衣，绛紫五彩刺绣蔽膝马面裙，这一身儿装扮，不免显得老气了些。

    一旁的秦姨娘乃是贾敏的陪嫁丫头，年纪比朱姨娘略小了几岁，颜色虽是稍好，却自来老实。她伺候贾敏多年，深知这个主母的性子，这时候举家才回来，自然不能出挑儿了，因此也未如何打扮，只是家常衣裳罢了。

    唯有右首处的兰姨娘，本就年轻娇俏，身条儿也细致，今儿穿的是浅绿色花卉刺绣镶鸡心领儿的褙子，月白色纱制中衣，底下荷粉色百褶裙，跪在那里纤腰薄面，弱质纤纤。

    再加上那满脸的惊喜，眼中的水雾，真是……黛玉觉得好像又瞧见了当年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一般。

    只是林如海自来也不大注意这些，从京里回来心里又一直有事情压着，自然更不会去瞧瞧哪个小妾更为鲜艳妩媚。只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吩咐道：“都起来罢。”

    举步便往里边去了。

    贾敏心里好笑，既是如此，她自然也不会落了身份，温言道：“老爷吩咐了，都赶紧起来罢。难为你们在这里候着，各自去忙罢。才回来，我和姑娘也要歇一歇，管事儿的媳妇子只后半晌再来回事儿。”

    说着，也不再看众人，只携着黛玉的手跟在林如海身后进了后院。地上的婆子丫头们自然是巴不得这样一句，都忙爬了起来各自去做事情。

    香草扶了兰姨娘起来，却被她轻轻挣脱了。

    “兰meimei，回去罢。”朱姨娘转身便扶着小丫头的手先走了。秦姨娘看看兰姨娘，急急地也跟了上去。

    “姨娘……”香草怯怯地唤了一声。

    兰姨娘绣工精致的丝帕被她紧紧攥着，关节儿处都泛了白。香草见了忙扯了扯她的衣角儿。

    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兰姨娘挑着修饰的很是漂亮的眉毛，朝着贾敏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脸上颇有恨意。

    只是，冷不防的，走在最后的林珩突然回过头来，吓了兰姨娘一跳。待要换上往日的笑脸，却见那小子嘴角儿一撇，似笑非笑，眼中竟是带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狠厉之色。

    兰姨娘心里一悸，细看之时，林珩早就转过了身子跟着进了后边，仿佛刚才只是她眼花而已。

    “小贱种！怎么当初没有一跟头磕死了你！”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兰姨娘这才悻悻与香草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回来，自然各个屋子里又有一番忙乱收拾。贾敏看着满屋子的箱笼包袱，只得对林如海道：“这里乱的很，不如老爷去书房里？有大半日的功夫，也就收拾利落了，晚间必是误不了老爷歇着的。”

    “我也正有此意，外头程紫溪几个恐怕也就来了，我只在外头书房用饭，夫人不必等我。”略略交代了几句，林如海便往外书房去了。

    这边儿留在府里头的赵嬷嬷、微云、紫苏和豆蔻都过来给贾敏磕头，贾敏忙叫搀起了赵嬷嬷，又揉着额角道：“这一路上折腾的人都要散开了似的。别弄这些个虚的了，只赶紧着，叫人收拾利落了才好。”

    一时各屋子里的大丫头都带了人回去整理行装，黛玉林珩两个也被贾敏打发了回去。看着一双儿女都出去了，贾敏才扶着赵嬷嬷的手，在外间儿一张铁梨木券口透雕玫瑰花纹的靠背椅上坐了，淡淡问道：“没在家这些时候，那几个可曾闹了事儿来？”

    赵嬷嬷压低了声音，捡那重要的话说了几句，末了道：“据我看来，都不是善茬儿。太太，可要留神些才好。”

    说话间清月送了茶过来，贾敏揭开碗盖儿轻轻拨着，唇角儿一勾，“我就怕她们不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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