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却说黛玉姐弟两个留在了荣国府里头，林家便只剩下了林如海夫妻两个。因也未经宣召，还不得陛见，不好出府去访亲会友或是四处游览。

    好在此时天气暖了，三月底，京城正是柳丝吐翠，桃花正艳，梨蕊芬芳之际，林府后花园里头的景致也是颇美，夫妻二人亭中对弈，水边作画，倒好像是又回到了才刚刚成亲那会儿。

    他们感情原就融洽，此刻身边儿没了那几个横亘二人之间的姨娘，也没有黛玉姐弟时常在身边儿瞧着，几日下来，真真是情甜意洽。要叫贾敏来说，再把两个孩子接了回来，便是自家老爷从此致仕，这样的日子也过得了。

    不过没过了几日，便有吏部公文，着林如海次日入宫陛见述职。

    次日天才蒙蒙亮，林如海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原本不欲惊动贾敏。

    贾敏哪里就能睡着安稳？她虽是一介内宅妇人，也知道盐税乃是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每年那国库里头十成银子倒有近一半儿来自盐税。两淮地区更是盐场众多，盐商集结，自家老爷肩上这副担子，那是极重的。听人说过，历来那盐政上头的官儿得了善终的都少，这些年贾敏是战战兢兢的，生怕林如海有个行差踏错，一家子就都赔了进去。她自己与扬州官宦女眷们也是能不来往便不来往，身子骨儿柔弱，其实更多时候是个借口。毕竟若是来往的多了，熟识起来，若是有心人来从她这里入手给林如海下绊子，或是送好处谋利，一个不留神，怕就会害了自家老爷呢。

    听见林如海起身，贾敏也就睁开了眼。见林如海站在榻前，借着角落里纱罩透出来的微光正在穿着衣裳。绯红色锦鸡补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整个人儒雅端方。

    贾敏便也起身，随手将床上放着的一件儿夹缎对襟儿褂子披上，站在林如海身后替他理着后衣襟。

    林如海回头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声道：“再睡会子罢？”

    “我等老爷出去了再躺下也是一样。”贾敏脸上带着笑意，温婉柔顺，“老爷，外头跟着的人都吩咐好了么？”

    “放心罢，有石信带人跟着。”

    一时看林如海穿戴整齐了，便有外头守夜的丫头清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沐盆，后边儿跟着两三个拿着皂盒布巾等物的小丫头。

    贾敏亲自替林如海挽了袖子，看着他梳洗了，又有两个婆子各提了一只红木食盒进来，将预备好的点心粥品小菜摆了半桌子。

    林如海不过略用了半盏粳米粥，随意吃了一只水晶烧卖便罢了。清月送上漱口的茶水，林如海接过来，吩咐道：“东西且先快点儿收拾了，伺候太太再多睡会子。”

    又转头来嘱咐坐在旁边相陪的贾敏：“我回来或许不会太早。赶到晌午还未回来，你就自己用饭罢。再有，”

    伸手将滑落在贾敏肩头的褂子拢了一拢，“大清早的，天还凉呢，穿好了衣裳。”

    外头有人来回：“老爷，二门外石管家已经在候着了。”

    林如海应了一声，回头道：“我先出去了，你再睡吧。”

    说着，起身走了。

    清月叫小丫头们过来将桌上饭食收拾了下去，扶着贾敏躺下，笑道：“老爷真是疼顾太太呢。”

    贾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小蹄子，满嘴里打趣起我来了？这两日对你们送了些，规矩都忘了？”

    嘴里虽是斥责，面上却是带了几分红晕，眼角眉梢处都是喜色。清月看着她的神色，知道也不碍的，笑嘻嘻地又替贾敏掖了掖被角，“好太太，回去后可别跟赵嬷嬷说。要不，我得挨顿好教训呢。”

    贾敏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清月会意，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又极轻地关了门。

    躺了一会子，翻来覆去只睡不着，贾敏索性睁开眼睛，看看外头，窗纱上隐隐透进些熹微的晨光，也有早起的鸟儿开始鸣叫。

    因又想起来住在外祖家里的黛玉和林珩，贾敏觉得这回回来，母亲和荣府里头都好像有些个变了，与当初父亲在世时候大不一样。规矩稀松了不说，拢共就那么几个晚辈，瞧着竟都是……竟都是不大知道长进。

    别人不说了，那琏哥儿可是长房嫡子，将来是要承袭了荣府爵位的，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捐了个什么同知的官儿？要知道，本朝原有捐官儿一说，只是这捐出来的功名，原就与人家实打实的科举出身不一样。像贾琏捐的，定是那个徒有空名儿的六品虚职。与李如茵那样的同知是绝不一样的。

    再有那二房的宝玉，母亲往常信上说的好，又是衔玉而生，又是聪慧伶俐，可那天见了，排面儿是不错的，长得挺俊俏，可这行事做派，真真让自己瞧不上眼。哪里就有一见了亲戚家的女孩儿便直勾勾盯着的？这才是八九岁就这般模样，长大了怕不是个好色的？就这一点，老太太那里的联姻之意便不能考虑——自己的女孩儿是养来给人疼爱的，哪里定下这么个孩子？

    古人都说了，“人之初性本善”，可见这人落地之时都是一样的。晚辈们若是没长好，那长辈可得担着一大半儿的责任。

    贾敏自然不是想自己的母亲，而是觉得那两个嫂嫂有些没尽到为母之责。不过，嫁出来的姑娘泼出来的水，她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这些事儿也不好插嘴的。

    心里盘算了一会子，便想着，黛玉姐弟俩不能多住了那里，过一两日，便要去接了回来才好。

    就这样东一头西一头地想了会子，竟又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待得再睁开眼睛，外头天色已经大亮。贾敏慌忙换了清月进来梳洗好了，略用了半盏燕窝粥便不再吃了。

    眼瞅着就快到了午间，林如海还没有回来。贾敏便有些个坐立不安，一会儿叫清月，“去让人二门外头瞅瞅，老爷回来没。”一会儿又让丫头们去厨下，“告诉厨房里头，今儿老爷辛苦，天气又有些燥，捡些清淡精致的菜肴做了上来，别弄得什么都是油腻腻的。”

    好不容易，外头有婆子跑进来回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贾敏听了，心里稍稍放下，忙起身往外迎去。才出了屋子，林如海已经进来了。

    看其脸色，并无不妥，只是略比往日显得严肃些。“夫人，叫人往大舅兄那里递帖子罢，明儿咱们就过去请安，后日再去瞧瞧恩师，别的亲友都不必会了。只赶早儿回扬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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