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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意(下)

    素姐放下手里做的一双小鞋,看着女儿笑道:“就不许人家涨工钱了?”

    紫萱被母亲一句软绵绵话的堵的半日说不出话来,想了许久,道:“他们涨工钱由他们,只是……只是俺们家的雇工,又去多挣那一枚铁钱,又把孩子留在俺们家上学,可是恼人。”

    “你留不住雇工,是你没有本事。何况,你什么时候说过,雇工不在俺们家做活,孩子就不许上学来的话?”素姐竖起第三根手指头,笑问:“第三,人家是生意人,办作坊是要有利可图,俺们家呢?俺们家办作坊是为什么?”

    紫萱低着头想了半日,道:“俺还是气不过。汪家去年也办作坊,今年这样大办,明摆是合俺们家过不去!”

    素姐好笑道:“这么说,旧年俺们家的工钱比别家高,也是摆明了合别家过不去?已是合你说的再明白不过。人家做生意是求利,你说说俺们家办这个作坊是为的什么?”

    这个作坊原是与自己兄妹两人练手的,一来可以消磨时日,二来小小分润与村中百姓,也叫大家都过些好日子。紫萱想到此,怒火稍息,道:“娘,那俺们也涨工钱,不过一日一枚铁钱而已,涨的起!”

    素姐笑寻了把算盘递把她,道:“紫萱,你嫁了人总要自己当家过日子,比不得在娘家有依靠。到底怎么才叫赚钱?你算算作坊的所有东西的成本、运到中国的运费,再算算利润。再翻一翻春香的回信,哪种货物最好卖,哪路最赚钱。去,算清楚了,再好好想你要怎么办作坊。”

    紫萱回到自己屋里,晚饭也没有出来吃,二更天才使人到厨房要了一碗面。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把一本帐本送到母亲面前,道:“俺们家卖的最好的是俺们自家制的几样玻璃坛子装地下酒菜,像糟鱼段,油浸鱿鱼这几样,在苏州能卖一钱五分银子一坛。纯利有二三分银子。最赚钱的是不起眼的干虾鱿鱼花生辣酱,这个是一两银子一大坛足足的二十五斤,本钱一钱银子不到,纯利九钱。”

    素姐瞄了一眼帐本,笑道:“那费的人工呢?”

    “做酱最是容易,洗涮还省水。五个人一日能做几十坛。”小妞妞放下筷子笑道:“小宝娘合俺说,这个最下饭了,他们家里也做这个酱吃呢。”

    素姐笑眯眯道:“小妞妞,小宝娘还说什么了?”

    小妞妞数着手指头道:“她说自家做地不如俺们家零卖地划得来。俺们家地滋味好。料也多。工人们买才三个钱一斤。小宝说要不是发地工钱都要拿去买粮。真想天天买俺们家地酱吃。”紫萱抚掌笑道:“俺明白了。”丢下粥碗跳起来对明柏道:“明柏哥。你陪俺去作坊?”

    明柏嗯了一声就站起。伸手摸了两个大rou包。自己啃一个。另一个递把紫萱。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紫萱道:“做海鲜酱!多放点油。只要不启封。一坛子酱能放好几年。又是大坛子。杂货铺进一坛子去零卖最是便宜。俺们还省了许多事。”

    明柏笑嘻嘻道:“这个还要晒酱。还要磨辣椒酱。又要有蒜。又要有芝麻。又要有花生诸般配料。还要有各色鱼虾煮熟晒干和油拌进去。可是不容易。”

    紫萱咬着嘴唇道:“俺今日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看地明白。其实各家作坊地出产都差不多。只有这个酱。一来配料磨牙些。二来俺们在村子里卖地便宜。人多是不肯做地。俺们人手不多。正好做这个。”

    “那别地呢?”明柏笑问。

    “别的……晒鱼干虾干,收拾的细致些也罢了。”紫萱笑道:“上好地收拾装箱卖干货。俺们只把这个酱做好,可使得?”紫萱低头算道:“就是这一个酱,丰减由人,可以按着配料的多寡来订价钱。”

    明柏笑道:“各家都有拿手才好,就怕俺们这个酱卖红火了,南山村又一阵风似的学做酱。跟前这一二十个人还要看紧些个。休叫他们投到别家去。”

    明柏哥说的极是,紫萱笑道:“俺若是跟汪家比着涨工钱,倒像是打擂台似的。却是要想别的法子把他们留住。”

    明柏笑道:“你开作坊不是真缺银子。自然不如世代经商的汪家会算了。何必总合他们过不去?”

    提到汪家紫萱还是气鼓鼓地。狠狠的道:“俺就不涨工钱,俺就不叫孩子们休学。俺看他们的高工钱能撑几日。”

    明柏温和地笑道:“他们摊子铺的大,原就是想把岛上的几家作坊都挤倒再一家独大。俺们不理他们,过些日子他们舍不得一日几百钱的损失,自然会把工钱降回来。这些工人再要回头,你只拣人品好的收下也罢了。日日都有活做,每日都有工钱,就是工钱低些,也还是有人肯的。”

    紫萱点头道:“俺此时也明白了。俺们家活多就多要人来,活少又叫人家回家吃自己,原也抱怨不得人家不跟俺家一条心,留下的这一二十个人,都是常雇的,纵是少一文钱他们也不会就走。”

    明柏微笑点头,让紫萱先行。到得作坊,紫萱取帐本瞧过,又到各仓库瞧过,吩咐管事的去合玻璃作坊说,以后只订二十五斤地大坛。家里现有的小坛只做油浸小鱿鱼一样,别个收拾出来俱洒盐晒干货。如今作坊里连狄家管家一共也不过四十个人,改了只做两样就轻松许多。紫萱瞧他们虽是不说话,脸上俱都露出喜色,回到帐房叹了一口气,对明柏道:“俺拿这些孩子怎么办呢?”

    明柏笑道:“把学堂合作坊隔开,临时要帮工,先挑的俺们家雇工的孩子来。那些么,上学由他,吃饭也由他们。如何?”

    也只得这样,紫萱想了想,照明柏的主意吩咐了管事的,就要回去。

    明柏笑道:“今儿原是闲着,不如到海边走走。叫他们砍几个椰子下来,俺们晚上吃椰子饼宵夜?”拉着羞答答的紫萱沿着菜园子的短石墙慢慢逛。

    紫萱那一肚子恼火叫海风慢慢吹熄,想起哥哥昨日说的话,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都说与明柏听,问明柏:“俺哥哥这是怎么了?”

    明柏愣了一会,笑道:“原来如此,叫他撒几日酒疯也罢了。休叫你嫂子看出来。”

    “为何你也这样说?哥哥吃酒太多,娘也只叫俺去劝,并不叫嫂子说他?”紫萱盯着明柏地脸。妆出恶狠狠地样子来。

    明柏笑道:“你哥心里那是个小疙瘩,他自己挣一挣过去就完了。所以不叫你嫂子晓得最好。小全哥晓得轻重的,不然他那日半夜就不会折回去。”明柏说完。在紫萱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轻声道:“笑一笑,没事地。”

    紫萱微微一笑,弯腰拾起一枚贝壳,笑道:“这个倒好看,俺捡一把回去串个手串。”

    明柏接过来瞧瞧,笑道:“这个不好,俺们铺子里收这个的,前日得闲俺挑了一大盒好看地。明儿回去叫人送来与你好不好?”

    紫萱嗔道:“那个留着你做盒子使,俺只要你合俺一起捡的这个。”在沙滩上踩出两个小窝,索性脱了鞋袜,赤脚走到礁石间去寻。明柏替她提着鞋子,站在水线上边笑嘻嘻看她耍,不住吩咐她:“小心些,当心滑。”

    紫萱整日忙家务,难得出来耍还要照看小妞妞,极少这样快活。捡贝壳捉海蟹糊的半身都是泥巴。忽然间一个大浪打来。她来不有避开,被溅得全身是水。明柏忙道:“罢了罢了,风吹过来到底有些凉,俺们回家去罢。”

    紫萱指着椰子林笑道:“不行,必要再摘几个椰子才使得。”虽然头发上,衣角都湿笨笨滴下水来,还是兴致不减,提着下摆朝那边跑。

    明柏寻不见看林人,脱去长衫合鞋子。只几下就攀上树。自腰后拨出一柄小刀来,连手带刀弄下六七个椰子来。

    紫萱怕他在上边会跌下来。忙道:“够了,够了。明柏哥你快下来。”

    明柏两腿将树干夹的紧紧的,笑道:“你随俺回家去俺就下来。”如是者三五回

    他两个一个在树上低着头,一个在树下扬头说,就没有留意到有人来。待得那个使蓝布缠头的赤脚渔妇走到紫萱身边,明柏唬了一跳,忙忙的滑下树把紫萱挡在后面,问:“你是谁?”

    那个妇人解开头巾,露出一张长圆的白净脸蛋来,正是卫家的小妮子。

    紫萱在明柏哥身后瞧见她半张脸,却是替她着急,生怕她被尚王地人认出来,拉着明柏的衣袖想出来说话,被明柏用力拉了回去。

    明柏对卫小妮子施了一礼,道:“上回俺已是助过你一回了,你怎么还来?”

    卫小妮子道:“听说狄家的船队要去台湾,能带我们走吗?”

    明柏合紫萱异口同声道:“不能!”明柏看了紫萱一眼,退后半步,合紫萱并排站定。紫萱正色道:“卫小姐,非是俺不想助你,到底俺们家船队里还有许多外人,走了消息,叫俺们狄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去神宫外地树林荡秋千耍子?俺不能为着俺们两个的交情,拿你们几本命换俺们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你自去罢,俺只当没有见过你。”

    卫小妮子的脸血色全无,怔怔的看着紫萱说不出话来。紫萱自怀里掏出一只荷包,将里面的小金锞子并碎银子都倒在一块手帕里,打了个结塞到卫小妮子手里,咬着牙道:“你在岛上十几日,想必也有落脚处,这个与你使用。”

    卫小妮子咬着嘴唇把银包接在手里,惨然道:“却是多谢你,我们去寻别的法子去。”

    明柏看了一眼紫萱,将压岁荷包里的金银掏出来交到紫萱手上,道:“都与她罢。回中国是使不得了,去倭国或是高丽倒不错。听说这几日码头有船要去倭国。”

    卫小妮子眼睛一亮,绽放出些须笑意,对着紫萱万福谢道“多谢你们两口儿。”

    紫萱涨红着脸把手里那把金银递把她,小声道:“此去一路小心,俺……俺们狄家这一大家子,实是不能连累他们。”

    卫小妮子叹息道:“我懂,若换了我是你,只怕要把你捆起来送到天使那里讨赏。”对着明柏微微一福,将金奶揣在怀里,依旧使蓝布包着头走了。

    紫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一堵矮墙地后面,怔怔的站了许久。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冷起来,不觉瑟瑟发抖,转而低声对明柏说:“她们,能逃走么?”

    明柏道:“休要小瞧她们,她们能在岛上藏这许多日子,必定还有人脉。俺们家碰了壁,自然会去走汪家的路子。由他们去吧。”

    紫萱甩了甩头,一串水珠油到明柏的脸上。明柏使袖子擦过,苦笑道:“明日汪家就有船去高丽,只要他们今日去打听,必会想法子混到汪家船上去。紫萱,回家去吧。”

    紫萱低低嗯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回家洗头洗澡换衣,无精打采的缩在她的屋里,连中饭都不肯吃。狄希陈两口儿只当她合明柏赌气使性子,为着不惯她的坏脾气,并不理会她。陈绯听说紫萱身上不大好,瞧过两回,回去看见小全哥就合他说了。

    小全哥早晨亲眼看见明柏被紫萱拉去作坊,也猜他两个赌气。明柏哥的性子温和,紫萱合他使性子却是有旧例。若是有事,只有劝紫萱。小全哥到厨房讨开水泡了一壶好茶,亲自提着到紫萱门口,问:“大妞,哥哥来瞧你来了。”

    紫萱看见哥哥,越发没好气,恼道:“你今日没吃酒?”

    小全哥把茶壶交给抿着嘴儿笑过来接手地彩云,奇道:“哥哥我是日日吃酒的人?今儿你嫂嫂狠是劝了俺一回,俺打从今日起不吃酒了。”

    紫萱把屋里几个丫头都支走,才问:“哥,你上回说你心里空了一块“我忘了。”小全哥一本正经道:“俺们听了作坊的事,你嫂子打听来,汪家那个新开的大作坊,原是汪家几位夫人凑的脂粉钱,并不入汪家公帐的。分钱的人越多事越不容易成,你休将她们放在心上。”

    紫萱点头道:“却是叫嫂嫂受累了,晚上俺亲手做个菜谢她。”

    小全哥笑道:“要谢,给你侄儿做十件八件百纳衣来。”停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来瞧病的。就笑问:“你这是哪里不好?可是心病?”

    紫萱叫哥哥气的咬牙切齿,站起来拉着哥哥地袖子,嗔道:“你才有心病呢,俺合明柏哥没什么地。只是为作坊的事cao心罢了,哥哥你陪你娘子去!”将小全哥推出二门,劈手就把院门关上。

    小全哥敲了几下,吓唬道:“真不开?不开俺就去合娘说,说你合明柏哥赌你都是你不对。”

    紫萱拉开门,沉默了许道,方道:“却是遇见了一个故事。俺们没有助她,只是与了她些银两,叫她到别国趁生活去了。”

    小全哥淡然笑道:“别人家地事只要不碍着俺们狄家,合俺们什么相干?”走了两步,轻声道:“妹子,谢谢你。”不等紫萱说话,却是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要去年会,带本本咩?不带本本咩?好纠结呀,明天再想,我去困告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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