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东宫大火(二)
火舌吞天,浓烟蔽月,虽距门槛仅有数步之遥,可惜横抱佳人的李承乾却寸步难行。整个寝殿早已烧的面目全非,往日空旷的闺阁内,残垣木梁七零八落,熊熊燃烧。昔日的顶梁支柱,此刻倒成了逃生的阻碍。 火屑如瀑般的涔涔倏落,披于郑丽婉柔身的纱袍诚然被大火烤的干燥透彻,略过那片青丝薄纱,若隐若现的雪肌映在赤光冲天的火海,红晕淡淡,热浪起伏,纱衣一掀一扬,不时露出圆滑纤白的玉腿,轻舞翩鸿,袅袅婷婷,火光辉映间更觉得妩媚多姿,明艳照人。 李承乾紧紧抱住郑丽婉的身子,从天而降的火星落于他光溜溜的臂膀,如那嗜血的毒蚊挥之不去,依附之处渐起豆粒儿般大小的水泡,即便旁人瞧上去,亦是心中毛骨悚然,寒气四起。 “疼麽?”郑丽婉双眸含泪,樱唇萧瑟,脸颊侧卧于李承乾的阔怀,颠簸的逃生之旅,疯狂肆虐的焰火,并未给她的芳心带有多大波动。然眼前少年那时起时伏的胸膛却让她寒心酸鼻不已,指尖玉甲轻轻的碰了一下少年胸口那疮痍的灼伤,她发誓她真的只是轻轻拂了一下,那刺目的水泡顷刻间便瘪了下去,徒沁一抹血水。 天知道她这一刻有多心疼面前的少年,即便她怀里还藏匿着一把她自以为捍卫尊严的匕首。心中数载的积怨,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脸颊,于此刻,于漫天无休无止的焚焰内,随着那一抹血水烟消云散。 尘埃层叠,心旌摇荡,静若止水的芳心自觉自愿的开始悸动。短短两日,她却仿佛经历了人间四季。起初奉旨迁入东宫,实乃心不甘情不愿,她对李家存有莫大敌念,即使李承乾他从未相处过,然她对李世民的怨念理所当然的蔓延于李承乾之身。 初入东宫,与她最先碰面的是那位唤作唐妩的少女,唐妩的眸子极为清澈明媚,让她打心里眼里羡慕倾仰,唐妩为了终南山谷的少年,将故有的姿态摆放于一处很低的位置。当时郑丽婉便在想,如此少女,连上苍都不能忍一丝相负,为何心甘情愿为了一位覆手之间焚尽十万大军的嗜血少年而放下了那份卓然,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荆棘密布的林间小道? 在郑丽婉看来,唐妩并非一位贪恋皇权烁金的女子,她应当属于那种茕茕孑立,孜然一身,脱落凡尘的女子,她不应该踏入这座宫殿,自古天家皆无情,后宫喋血更是屡见不鲜,他李家又岂能例外? 然就是这样明媚的女子偏偏心系于一人之身,哪怕心中酸味荡漾,哪怕前路曲折不堪,为了能与少年并行,她毅然决然的握紧粉拳,不顾沿途的荆棘刺血,奋勇向前。 这让郑丽婉颇为好奇,少年当有何种能耐,竟让佳人如此倾心爱慕。一切显得那般顺其自然,与唐妩的一番论话后,郑丽婉悄然对李承乾产生了一丝好奇。 白日间陡然飞来的羽毛球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说实话,当时疼的钻心,但她郑丽婉不屑于在外人面前露出凄惨,特别还是在始作俑者的李承乾面前故作娇羞,她郑丽婉办不到。 她愤怒,她积压着内心的满腔怒火,她秀目冷对大唐的天之骄子,对其稍起的一丝好奇顷刻间荡然无存。她本以为她要亮出匕首,与李家,与自己,与这凉薄的世间,做最后的道别。诚不曾想,少年微微窘迫,尤为傻傻的吐出一句“天气不错哦!” 那一刻她忘记了额头上的淤肿,她忘记了李家一道圣旨为其所带来的凄凉,她木讷的盯着少年一丝不苟的替自己敷冰,她甚至有股冲动,从怀里掏出贴身的手绢,替少年擦去鼻尖的汗水。 本以为睡醒之后,翌日又将是蔚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历经多年,难得清梦,恬睡之际,却不曾想突遇大火,她恐慌不已,她焦躁难安,那喷薄的火焰好似要夺去她乌黑的秀发,好似焚的她尸骨无存。 绝望似潮、心灰意冷,待她就此认命之时,那片汪洋火海中,茕立着一位看上去算不得健壮的少年,他酿酿跄跄,他步履蹒跚,好似一醉醺醺的酒汉子,与其背后的漫天大火相比,显得是那么的羸弱,但在郑丽婉心中,那却是一位气势如虹的顶天英雄。 “殿下,放下丽婉,你速速逃离出去!”郑丽婉心疼的望着少年早已熏黑的面容。 李承乾眉头一挑,他知道郑丽婉此言是怕拖累了自己,但真的将郑丽婉弃于火海?扪心自问,李承乾尚不能做到如此冷漠之举,“郑姑娘,莫要丧气,方才不是说了麽,一切有我!” “可是抱着我,连殿下也会置于危险!您还是放下丽婉,殿下之恩,丽婉诚已铭记于心!”郑丽婉眼里没有一丝恐慌,反而有种淡淡的不舍之情。 李承乾只以为郑丽婉是被大火吓傻了,火势危急,容不得慢劝,断然道:“郑姑娘莫要瞧不起本宫,本宫言必行,行必果。若郑姑娘畏惧火海,闭上眼睛轻休片刻便是,待睁开眼,咱们定已逃离火海!” 李承乾的语气,颇为霸道,郑丽婉双瞳剪水,脸颊跃起淡淡涟漪,轻轻颔首,遂之闭上美目,静静的缩在李承乾那算不得挺拔的暖怀里。 火势缭绕,李承乾一手抱着郑丽婉,一手捂住口鼻,眯着眼睛,nongnong青烟里,不断地四处环顾,寻找着逃生的出口。 殿外人声嘈杂,救火声,呼喊声,不绝如缕,李承乾竖起耳朵,仿佛听到了老爷子的焦急嘶吼声,长孙的哭泣声,甚至是李渊的老泪纵横都跃于眼前。 穿越而来,没死于那黄沙漫天的疆场,却被大火吞了性命,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李承乾可不愿如此窝囊的死去,然而往日出入的房门早已被落下的横梁堵个严实,连殿外的月色都钻不进来。窗户什么的逃生要道亦是烧的面目全非,大火漫天下,委实分不出东南西北。 “要不直接冲出去?”李承乾心忖道,古代的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其实所谓的墙体也只不过是一面木墙而已,只要卯足儿劲,迎头冲上去,应该问题不大。 念及此,李承乾又折回至适才郑丽婉安睡的卧榻旁,拾掇起一床被褥披在头顶,准备随意朝个方向冲出去。 郑丽婉感觉身子上多了一层厚褥,轻启秀目,见李承乾又回于原地,疑惑道:“殿下,这是何故?” 李承乾无奈道:“这火光冲天,我也不知道原先的房门亦或是木窗与何处,只有碰碰运气,随意找个方向冲出去咯!” 说完,李承乾怕郑丽婉担心,补了一句道:“郑姑娘大可放心,这些墙体皆是木材,我这蛮牛身子冲出去,问题不大!” 闻言,郑丽婉扑哧一笑道:“殿下,您忘了卧榻皆是朝着寝门安置的麽?至于窗户,丽婉的闺房乃是东宫最南侧,左边临着膳房,右边则空无一所,故而除乐寝门旁边有一木窗外,那右边的墙体亦扩有一窗!” “真的?”李承乾惊喜道。 郑丽婉瞧着李承乾一脸喜色,轻轻点头,浅语道:“嗯,若是丽婉没记错,那墙体上的窗户就在殿下右侧的三丈之外。” “哦?”李承乾顺势扭头探望,焚火浓烟下,数丈外真的好似有一抹月光倏然落在熊熊烧起的木板上,映出点点不同于火焰的苍白之色。 “好好好!”李承乾凝望了一眼怀中的郑丽婉,畅然道:“郑姑娘,如今寝门那侧已被横梁拦截,咱们便从右边的木窗逃出去,你可准备好了?” “嗯!”郑丽婉风华绝代脸颊跃起了一丝红润。 李承乾将被褥牢牢的裹住郑丽婉,遂之蓄起全身力气,双膝微微弯曲,陡然发力,极速的朝着右侧奔去,一路火焰似戈,他诚然不顾肌肤的灼烧,奋勇向前,待临至木窗,大脚开拨,直接踹飞那燃燃的窗架,抱紧郑丽婉,纵身一跃,滚了出去。 “他们出来了,在那儿!” 殿外人群中不知是谁最先高呼一声,随后众人皆放下手中的木桶,木盆,纷纷围了上去。 “咳咳咳”李承乾用力过猛,没想到一头栽到黄土渣里,寝内的浓烟没呛出毛病,倒是被一嘴的腥土恶心了一把。 “郑姑娘,你没事吧?”李承乾扶起身旁的郑丽婉,见着其衣衫不整,又将落在地上的被褥披在其身。 “乾儿,可有伤痛?” “乾儿,烫伤了没?” 李世民,长孙二人扶着华发苍颜的李渊一步一步的赶了过来。而唐妩亦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只药箱子,随于长孙身后,柔腕轻捂皓齿,一双清眸,泪眼摩挲。 长孙见李承乾光溜溜的臂膀尽是水泡,腹部好似还有一条火棍扫过的灼痕,不顾往日的凤仪,踱步上前紧紧搂住李承乾,放声恸哭道:“我的乾儿!” 见长孙泪眼蒙蒙,泪落不止,李承乾心中颇为难受道:“阿娘,乾儿没事!” 李世民自身且舍不得对儿子下重手,现如今见着儿子满是火痕,脸色阴冷宛如拧出水来,森森询道:“是谁?朕要活刮了他!”